最近一段时间，有些学者提出腾讯公司发行的Q币，“与人民币可以‘兑换’，如果泛滥后果不堪设想”。“Q币等虚拟货币商家可无限发行，虽然发行量可能会影响其‘汇率’，但虚拟货币代替人民币成为网上交易的一般等价物，必会冲击我国的金融秩序”，因此，可能违反了《人民币管
在饭卡得到广泛使用之前的那些年代，到学校食堂就餐者，必须先去后勤部门的窗口购买饭票。卖饭菜的师傅只接受饭票形式的支付。这些饭票由学校后勤部门印制，只是一些小型的塑料卡片，具有从几元到几分的不同面值。由于这些饭票为学生们普遍使用和拥有，学校的一些小商店也愿意接受饭票形式的支付。学生之间更是普遍使用饭票来履行各种私人债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学校范围内，饭票具有“硬通货”的性质，作为“一般等价物”为学生族们普遍接受。不过好像没有见过对学校后勤部门的饭票印制是否构成货币发行的学者评论，人民银行也没有表示过要研究如何管理此种代币性质的饭票。
最近一段时间，有些学者提出腾讯公司发行的Q币，“与人民币可以‘兑换’，如果泛滥后果不堪设想”。“Q币等虚拟货币商家可无限发行，虽然发行量可能会影响其‘汇率’，但虚拟货币代替人民币成为网上交易的一般等价物，必会冲击我国的金融秩序”，因此，可能违反了《人民币管理条例》。更有人已经上书央行，建言研究Q币监管。
其言汹汹，看起来真是令人担心我国金融秩序的稳定：一旦腾讯公司忽然决定无限量发行Q币，岂不是会出现大规模的通货膨胀，中国数十年来的改革成果就此毁于一旦？
想想饭票的例子，就可以明白这种担心多余。饭票只是塑料卡片，其实际价值远远低于其面值。从理论上来说，学校后勤部门完全可以无限量印制饭票。然而问题在于，如果学校后勤部门无限量印制饭票，并且无偿投放市场，其实质不过是在向无偿获得饭票者免费提供饭菜，后勤部门决不会傻到这个地步。但如果后勤部门希望通过卖出饭票获益，其印制饭票的能力就不取决于后勤部门印刷机的印刷速度，而是取决于人们对学校食堂的需求。这和一般商品或者服务的提供和销售并无区别。
Q币也是一样。虽然理论上腾讯公司具有无限发行Q币的能力，但由于Q币只是用来消费腾讯公司及其伙伴提供的服务，如果腾讯公司无偿提供Q币，当然可以做到无限发行。不过那是在学雷锋，值得大力提倡，完全不用担心任何金融秩序的稳定问题。如果腾讯公司试图通过有偿出售Q币获利，那其发行Q币的能力就只能取决于消费者对于腾讯公司所提供服务的需求了。腾讯公司发行Q币的数量取决于其所提供服务为市场接受的程度，这和任何其他商业性公司没有什么区别。例如中国移动完全可以无限量印制电话卡，不过能否销售出去，则不取决于中国移动的印制能力，而取决于其提供的电信服务质量。
从这个角度来说，Q币的发行和一般商品的销售并无区别。其发行量越大，说明其发行公司提供的服务为市场接受的程度越大，这正是市场竞争机制希望达到的结果，和所谓“冲击金融秩序”扯不上任何关系。
至于有人提出的Q币可能成为洗钱新工具的言论，则和Q币是否构成虚拟货币没有任何关系，只和Q币的商品性有关。例如，早就有人讨论过房地产、购买保险都可能成为洗钱的工具，但决没有人因此认为房地产或者保险构成了虚拟货币发行。
Q币由于只能用来购买发行人腾讯公司及其伙伴提供的相应服务，主要由消费者用人民币购买，因此，从法律角度来讨论其货币属性，也只能从其代币功能出发。
货币在法律上的本质属性在于其法偿性。对于稀有金属之外的货币，这往往只能在国家权力的支持下才能实现。《人民银行法》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定货币是人民币。以人民币支付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一切公共的和私人的债务，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拒收”。此即法律强制赋予人民币在中国境内的法偿性。Q币作为由民间商业主体发行的一种统计代码，显然不可能具有这种法偿性，也因此不可能成为法律意义上的货币。
《人民银行法》和《人民币管理条例》都明确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印制、发售代币票券，以代替人民币在市场上流通”。这是中国货币法律制度中最令人迷惑的条款之一，需要仔细研究。
对于此条款的解释应当落脚在“代替人民币在市场流通”上。只有当代币票券具有了人民币的性质时，才可能危及国家的货币主权，法律上才有禁止的理由。而上面已经讨论过，人民币最核心的性质在于法律强制赋予其具有在国内清偿一切公私债务的法偿性。因此，只有当某种代币票券具有此种法偿性时，才会有本条款的适用。在中国现实中，往往只有地方政府才可能具有发行此种代币票券的权力。一般商家即使生意做得再大，其发行的代币票券也很难为大家普遍承认具有清偿所有公私债务的法偿性。
Q币只是腾讯公司发行用来计量用户使用腾讯网站提供的各种增值服务的一种统计代码，其最主要的功能是方便用户的小额支付。尽管随着腾讯公司的增长，市场对于腾讯公司提供的服务需求相应增加，Q币的使用量也在迅速扩大。但Q币最终只能用来消费腾讯公司提供的增值服务。虽然其因此具有一定的价值，可以在用户之间交换，甚至被人倒卖。但其实质和当年校园里学生之间交换饭票一样，既不会影响到人民币的流通，也不会危及国家的货币主权和金融秩序。因此，不应有禁止代币票券条款的适用。
不过，一旦某日腾讯公司一统江湖，中国境内所有公民都需要腾讯公司提供的服务，因而整个社会普遍接受作为支付工具的Q币，愿意用其来清偿所有公私债务，那就需要重新讨论Q币是否可能取代人民币的问题了。
一部《笑傲江湖》说得很明白：要想“一统江湖”，需要“千秋万载”。现在就杞人忧天，太早了点吧。
（作者：彭冰，北京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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