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月黄昏
月朗星稀的夜晚。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天空。
“要下雪了吗……”像是自言自语。
果然,纷纷扬扬的雪花开始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随风飞扬的银色长发上。
他身旁的少女不禁打了个寒噤。
“很冷吗?”他皱眉,已是亡灵的自己无法给予温暖。
“还好。”少女笑笑,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上。
“那边有间废屋,去休息会吧,离京城还有段长路。”他微笑,想起多年未涉足的故乡,已不知换了多少君主。而如今,他只是个亡灵,遵循着自己的响马意志,守护这个因迷路而发现他的新手剑士。
银冷的红色﹐天空飘下來的雪花﹐落在那张冷俊的脸上。他的双目已经闭上﹐越來越接近的声音告訴他,她回來了。腳步的搖晃节奏﹐低声的急速喘息﹐她吃力地走到他的身邊放下一捆厚重的柴﹐抽出剑溫柔地﹐轻轻地抚摩它。那精疲力尽的身体渐渐的倾斜﹐靠在他的肩上,睫毛盖过双眼——“程普,你为什么会跟着我?”
他沉思,然后偏头望她一眼,淡淡对已熟睡的她道——“因为你笨。”
雪落无痕……
以前他还活着时,总爱躲在自家院子中央的那棵树上冥想。
它是忠实的听众,无论他的思想多么混乱,映在它纯粹的心池里也不过是漾了个波就消失了。可是今天,当他想到“不如……”时,它不安地颤动,枝叶交错,发出“簌簌”声响。于是,她很快就找到了他。
“又在发呆了。”她在树下喊他,柳眉好看的弯着。
“什么事。” 除了淡漠﹐什麼也沒有﹐只是纯粹的问题。
她怔了怔,而后继续笑“我……刚从医馆回来。”
“不舒服吗?”注意到她神色异样,说不好是什么。似乎掺杂了惊讶,满足或是幸福之类的元素。看样子不单纯是来叫他回屋那么简单。有事要说吗?而且重要到立即跑来找他。奇怪的想法让他担心,连忙从树上跃下。
她看他慌慌张张的,不禁笑了出来。然后牵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感觉从手心一直传至心间,那是一种异常甜蜜的律动。
“难道是……”有两个字他死活都说不出。
“我们有孩子了,程普。”她拉住他的双手,开心满满写在脸上……而他的静让她说不出的担忧,不在乎吗?
“程……啊!”她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就被他抱了起来,他的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太好了!我要做父亲了!”他笑得没心没肺,和人们心里完美的响马大臣形象简直判若两人。而略微孩子气的冲动,在她看来则是异常的幸福……
次年,青叶叛乱。一夜之间,这离京城仅数里的小村竟出现十万叛军。
对王的忠,责任的心,使他抛下未满周岁的幼子出征。
那天,入秋的天竟落下雪。
而雪,落无痕。
她一身初次见面时的淡彩廷装,怀中抱着那把印有银莲的伞躲在送别人群深处。
他还是看到她,那头乌黑的发。想起初识那夜的雪,想起那把伞上的银莲,想起她总爱玩弄自己的银发。
“我走了。”他没有出声,她看见他唇的开合,笑着点头,将右手放上胸口。
他懂那动作,只有他和她知晓的语言——等你回来……
他没能回来。
在接到消息时,她只是淡淡“恩”了声,继续逗着怀中的孩子。
而夜深时分,她的贴身侍女在一片漆黑的院内,听到她轻轻的抽泣。从此,每日都有一名女子,身着华服,持一把银莲纸伞,站在响马出征的城门,静静,定定……
在他倒进雪地时,他听见多年前两个孩子的笑声。
在久远的记忆中,那首欢快的儿歌异常清晰的浮现出来,他看见自己银白的发完美的融入雪地,渐渐被鲜血染红。
雪依旧固执的飘落,落在青叶战场,落在京城响马府。落进他和她的心中……
雪落,却无痕。
恍惚中,他竟清晰的看到那下着雪的王城,她举着银莲纸伞,身着华服哭泣,只为一只落入河中的秀球。那时的他们,年幼,单纯,如雪,如莲……
寒冷的冬夜渐渐因晨光的来临而闭幕了。灰色的天空﹐介乎于黑白之间的调和﹐冷靜﹐孤寂且沉默的温柔顏色。灰色是如此苍凉﹐却不悲伤。
“程普,雪停了。”女剑士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亡灵也会睡过头吗?”
她傻傻地笑,单纯,如雪,如莲。
他静静,定定,恍惚中看到她。
“走了,离京城还有不短的路呢!”她微笑,倔强地从他肩上抢下行李,一马当先。
他揉揉自己的银发,无奈跟上,抬头见到少女的行李包中露出一个小小的伞尖——微紫纸低,几朵银莲。
“程普。”少女的声音远远传来,轻飘,淡柔。
“恩。”他答着,眼却始终不愿离开那行李包中露出的小小尖角。而后他看到,他的现任主公轻轻取下一直遮面的头盔……
他的记忆,从久远的时空复苏。面前少女乌黑的长发和银莲纸伞使他的冰冷的身体感觉到火热。
“我始终……是个笨女人吧。”她回头,微笑。
而后,取出伞紧紧抱住,右手……轻轻放上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