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离开蒙特卡洛,
警车离开蒙特卡洛,开上通往博索莱依和A8的上坡路,后者是一条连接摩纳哥和尼斯以及其他意大利地区的公路。弗兰克坐在汽车后座上。他打开窗,让新鲜空气吹进。他又看了一遍将军的信,把它塞进口袋。然后转头看向窗外。外面的景色逐个展现在他眼前,仿佛一团模糊的色彩。
帕克是一个额外的麻烦。尽管他谈论的是私人问题,但是这是个可以一手遮天的人物。他并没有自吹。他的确能够从他说到的那些方面获得帮助。这意味着除了警察之外,另有一批人会用更加粗暴的方式展开调查。他们当然得隐姓埋名,但是他们无须受法律约束,所以可能会有效得多。
摩纳哥公国世外桃源般的性质并没有阻碍内森?帕克对于复仇的渴望。他年事已高,决心已定,不在乎这种做法对他的事业会造成什么后果。要是真如库柏所说,帕克的权力也许确实足以庇护他手下的人。而且要是他抓住凶手,媒体一定会把这事描述为一位悲伤父亲比警察技高一筹,终于惩治凶手的浪漫故事。美国现在正急需英雄。美国的公众舆论和政府会一路支持他。摩纳哥公国当局可能会一度感到受挫,抬不起头,不过总归只能忍辱负重地接受现实。游戏结束。
还有让-卢,又是个棘手难题。
他得想办法让他回转心意,但是又不能责怪他的软弱。主持电台节目成为名人是一回事,因为成为一个凶手唯一想与之交谈的人而声名远扬,这是另一回事。这足以令任何人崩溃。毕竟,让-卢只是一个电台主持人而已。他有一个聪明头脑,而且知道该怎么用它。他不像别的娱乐界人士一样只是外强中干的漂亮草包。至少他给人的印象不是这样。但是他完全有权利感到害怕退缩。
头疼的任务。而他们的时间正在一分钟一分钟迅速流失,公国的大人物们手里拿着秒表,正冷眼旁观。
汽车拐到右边一幢房子边停下。这是一幢倚山而建的房子,屋顶上覆盖着浓密的大柏树。房子俯瞰蒙特卡洛,从里面看出去想必风景优美。这肯定就是主持人的家了。它外面停着很多汽车,还有两辆大卡车,上面印着电视台的标志。一小群记者和摄像师包围住房子。不远处还有辆警车。记者们看到弗兰克,顿时掀起一阵骚动。前排座上的警察举起对讲机说:“杜卡洛斯,我们到了。”
铁门徐徐打开。汽车慢慢开进去,记者们涌过来,想看看车里是谁。两个警察从停着的警车里钻出来,拦住记者,不让他们跟着警车进到房子里。
他们慢慢开过一个铺着红色防滑砖的斜坡,开上车库前的车道。尼古拉斯?于勒已经等在那里。他从敞开的窗户朝他们挥手示意。
“你好,弗兰克。看到那群人了吧?”
“你好,尼古拉斯。见到了。他们一向如此。要是他们不在,我才要奇怪了呢。”弗兰克走出汽车,欣赏着房子。“让-卢?维第埃挣得肯定不少,才养得起这么大的房子。”
“这房子可说来话长了。”于勒微笑了起来,“你看到报纸了吗?”
“没有,我还是让给你看吧。”
“几乎每家报纸都提到这事了。让-卢继承了这幢房子。”
“有钱的亲戚。”
“并不是亲戚。听起来像个童话故事,不过他是从一个有钱寡妇那里继承这幢房子的。他救了她的狗。”
“她的狗?”
“对。几年前,在赌场广场。老太太的狗挣脱了,跑上马路。让-卢扑过去把它从车轮下救了出来。他差点为这送了命。老太太痛哭流涕,对他感激得又搂又亲。几年之后,有个公证人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这才知道自己继承了什么。”
“不赖啊。我以为这类事只发生在迪斯尼的电影里呢。我估摸这地方至少值两百万美元。”
“加上这里的地价,有三百万美元。”
“真不错。对了,我们该执行任务了吧?”
于勒冲身后点点头,“他在里面,走吧。”
他们穿过院子,走过房子右侧的一丛红花。花丛后面有一个院子,里面有个游泳池。游泳池不大,不过至少比浴缸强。
让-卢和毕加罗正坐在青藤缠绕的凉亭下一张桌子边。桌上摆着没有吃完的早餐。经理的出现明白地暗示着让-卢的状况。显然毕加罗对他的摇钱树忧心忡忡。
“你好,让-卢,毕加罗先生。”
毕加罗好像松口气似的站起来。强援来了。而让-卢看起来非常窘迫,甚至不愿意看他们的眼睛。
“早上好,先生们。我正在劝让-卢……”
弗兰克迅速打断他。他想先不提这个话题,免得让-卢感到压力。他现在很脆弱,弗兰克希望先让他放松一点,再提到正事。
“我看到的是咖啡吗?”
“我看到的是咖啡吗?”
“是……”
“是只给主人喝,还是可以给陌生人也尝点呢?”
于勒和弗兰克坐下,让-卢从身后柜子里取出两个杯子。主持人从热水壶里倒了些咖啡出来,弗兰克仔细地看他做这些事。从他的脸色来看,他显然度过了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他的压力很大,弗兰克能够看得出来。不过他不应该也不能放弃,必须让他知道这一点。
于勒把咖啡凑到嘴边。
“嗯,不错。我们在总部要是有这样的咖啡喝就好了。”
让-卢没精打采地笑了一下。他目光迷离,不敢看他们的眼睛,尤其是弗兰克的。毕加罗又坐了下来,选择了最远的椅子。他表明自己打算保持距离,把难题留给他们对付。气氛颇为沉闷。弗兰克决定单刀直入。
“让-卢,你有什么问题吗?”
主持人终于攒足了力量看着他的眼睛。弗兰克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睛里并没有恐惧。只有疲倦和担忧。也许他是在担忧自己力不从心,但显然并不是因为害怕。让-卢移开目光,说出可能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话。
“问题很简单,我受不了了。”弗兰克没有说话,只是耐心地听着。他不想让对方觉得是在接受调查。“我没料到这些事情。每次我听到电话上那个声音,我都仿佛老了10岁。而且一想到和我说完话,那个人就……就……”
他好像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说下去。谁都不想展现出自己的脆弱,让-卢在这方面显然和大家一样。
“……去做了他做的那些事。这让我难受极了。我不断问自己,为什么找我呢?为什么他要给我打这些电话呢?我再也不可能正常生活了。我像个罪犯一样被关在房子里,每次靠进窗口都会听到那些记者喊我的名字。我不能出门,因为一出去就被人围着问各种问题。我再也受不了了。”
“可是,让-卢,”毕加罗打断了他的话,插嘴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你现在大大出名了。你已经是欧洲最有名的人之一了。每个电台都想挖你去。所有报纸都在谈论你。我们已经接到了无数想拍电影的制片人发来的邀请……”
于勒严厉地瞪了他一眼,止住他的话头。弗兰克觉得他是最糟糕的那类混蛋。一个爱财如命的家伙,为了赚钱不顾一切。让-卢激动地站起身来。
“我希望自己因为与人们交谈而得到赏识,不想靠和杀手对话出名。我知道记者们。他们别的话题都扯完以后,就会开始挖掘我正在问的这个问题:为什么找到我?如果他们找不到答案,就会胡乱编造,那将会毁了我。”
弗兰克了解新闻界的那一套,他对此非常赞同。他对实话实说的让-卢感到一丝钦佩。
“让-卢,事情一贯如此。你很聪明,我没法让你相信事情会有所变化。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是突如其来。但是谁又能料到它们呢?我半辈子都在追捕凶手,但是我想要是换了我是你,肯定也会感到担心,做出同样的反应。但是你不能放弃,至少现在不能。”弗兰克阻挡住对方虚弱的反抗,“我知道这也是我们的错。如果我们能早点破案,这事可能早就结束了。但是我们也无计可施。那个人还没被抓到,只要他还逍遥法外,他就只会干一件事:继续杀人。我们必须阻止他。”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坐在麦克风前面,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等那个声音。”
弗兰克垂下头。等他再抬起头时,于勒发现他眼中闪着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光芒。
“有时你在生活中寻求一些事物,有时则是事物在寻求你。你无法选择,可能甚至不想要它们。但是它们还是到来了,使你从此走上不同的道路。这时,你可以有两个选择。你可以选择逃跑,把它抛在脑后,你也可以选择留下,面对它们。不管你做什么选择,只有你能决定将来是好是坏。有三个人已经被残忍地杀死了。如果你不帮助我们,更多的人可能死去。要是你同意帮忙,这可能会毁掉你,但是,事后你总会有足够的时间和力量来恢复。要是你逃跑了,你也一样会被毁掉,而过后悔恨之情会纠缠你的余生。每天你都会觉得更加痛苦……”
让-卢慢慢坐下。他们面前的蓝天和大海仿佛都变得寂静无声。
“好吧。我照你说的话做。”
“你会继续做节目吗?”
“会。”
于勒在椅子里松弛下来。毕加罗忍不住做了一个满意的姿势。弗兰克从那个简单、低声的回答里,仿佛听到时钟又开始滴答作响的第一声。
弗兰克陪于勒走回汽车,把让-卢和毕加罗留在游泳池的桌子边。他们走了以后,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经理对刚才的危险还后怕不已,他亲热地搂着让-卢的肩膀。他希望主持人感到他的存在,并像拳击教练鼓励失利的拳击手振作起来重新上阵般,对他的耳朵低语种种建议。
弗兰克对这个人的第一印
弗兰克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没有错。他的工作使他磨炼了像动物一样判断人本性的本能。现在他并没有失去这种能力。显然,你不能自作主张地停止当一只猎犬。
你不能把方楔子打进圆洞……对他,毕加罗或者其他人都是一样。
于勒打开标志车门,但是他站在门口并不进去,而是欣赏着他们下面辉煌的美景。他看起来并不愿意回到调查中去。他转向弗兰克。美国人从他眼中看出,他急需一场安心、无梦的睡眠,没有黑衣人影,也没有在他耳中低语“我杀……”的声音让他从比噩梦更可怕的鬼影纠缠中惊醒。
“你对付那孩子真是高明极了……对我和对他都是。”
“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这次调查在很大程度上是靠着你啊。别觉得我不知道这点。我请你帮忙,本想借机帮助你,可实际上我才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短短几天内,随着命运带来的这些戏剧性的大大小小的时刻,他们俩的角色对调了。这些时刻不断来临,命运仿佛在嘲笑他们。
“尼古拉斯,不是这样。至少不完全是。可能这个家伙的精神状态会传染,我们也都变疯了。但是,要是为了抓住他只能这样,那么我们就没有选择,直到这事完结。”
“你说的都对,只有一个问题……”于勒钻进汽车,发动了马达。
“什么?”
“一旦你接受疯狂,你就无法摆脱它。你自己这样说过,还记得吗?弗兰克?我们是小恐龙,只是小恐龙而已……”
他关上门,转动钥匙,开动汽车。街上的警察帮他们打开自动门。弗兰克目送汽车开上斜坡。尼古拉斯亮起刹车灯,拐上大街开走。弗兰克和于勒谈话时,送他来的警察们站在汽车边上,边聊天边等待。弗兰克钻进后座。两个年轻警察也进了汽车,前排座的警察探询地看着他。
“去圣罗马公园,慢慢开。”弗兰克想了想,吩咐道。他需要独处一会儿,整理思绪。他并没有忘记帕克将军和他的计划,只是暂时把它搁置一旁。在决定如何应对之前,他需要知道他和瑞安?摩斯更多的情况。他希望库柏已经找到了他需要的资料,尽管时间还没有过去多久。
汽车出发了。上坡、出门、上街。左拐。绕来绕去地穿过打着包围战的记者。弗兰克仔细打量着他们,这些人拼命凑上来,就像看到同伴来时拼命摇尾巴的狗一样。前几天把头钻进警察总监车里的那个红头发家伙甚至也在里面。弗兰克穿过他们时,一个站在一辆敞篷马自达边上的记者和他交换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眼光。
弗兰克告诉自己他们很快就会追逐起他了,一旦他们知道他是谁,在那里做什么。毫无疑问他们会搞清楚他在这件事里的身份。他们全都和警察局有关系,所谓“可靠来源”。记者们在汽车前逡巡,他们是一个渴求真相的世界里的先锋。而他们中最优秀的未必是发现真相的人。而是那些能够让人们相信他的故事是真相的人。
汽车按照他的吩咐,以并不太快的速度开下来时的街道。汽车行进时,弗兰克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女人和男孩。
记者们包围房子的地方的左边,离房子几百码远处,有一条泥土路。这两个人几乎已经跑到这条路的尽头。弗兰克注意到他们,是因为她抓着孩子的手,好像很害怕。她站在十字路口,像不知道方向,或者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一样茫然四顾。汽车开过他们面前时,弗兰克的直觉是她正在逃跑。她大约才三十岁出头,穿着一条休闲蓝色格子裤和一件质地闪闪发亮的深蓝色衬衫,衬衫拖曳在长裤外面。这身打扮突出了她美丽的垂肩金发。衣服的质地和金发搭配得非常和谐,仿佛比五月的太阳还要耀眼夺目。她身材修长柔美,尽管匆匆忙忙的,浑身上下还是显出说不出的雅致。男孩大约10岁,已经长得挺高,穿一条宽松牛仔裤和一件彩色T恤。他用一双明亮、疑惑的蓝眼睛迟疑地看着女人。
他扭头靠在车窗上看他们,突然看到瑞安?摩斯上校跑过来,站在女人和男孩前面拦住他们。他抓住他们的胳膊,强迫他们和他一起沿着刚才过来的路走回去。弗兰克转身把手搁在司机肩膀上。
“停下。”
“什么?”
“请停一下。”
司机踩下刹车,汽车慢慢靠路边停下。两名特工瞪着他。司机座上的特工耸耸肩。美国人嘛……
弗兰克走出汽车,穿过马路。他沿着那三个人走的路追了上去。这条路通往一幢房子,房子的大门在前面不远处。他看到了他们三个的背影。一个强悍的男人推搡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
“摩斯上校,这也算是你的调查之一吗?”
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停了下来,也迫使那女人和男孩一起站住。他显得一点也不意外,毫不惊奇地转身面对弗兰克。
“噢,我们特殊的联邦调查局特工大驾光临了嘛。童子军,今天干得怎样呀,做了什么好人好事?要是你到赌场广场耐心等等的话,说不定就会有个老太太要你帮着过马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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