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28)

互联网 | 编辑: 2007-05-08 08:06:00转载 一键看全文

在昂拉山神、砻宝山神和

在昂拉山神、砻宝山神和党项山神的保佑下,一只来自仇家草原上阿妈的狮头公獒,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的考验,做了西结古草原的新獒王。美好的故事传遍了西结古草原,也传遍了比西结古草原大十倍的整个青果阿妈草原。还有一个故事也正在传遍,那就是白主任白玛乌金挡住仇恨的子弹用生命保护了麦政委和獒王冈日森格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一传就传成了神话——阿尼玛卿雪山是格萨尔王的寄魂山,白主任白玛乌金前世是守卫格萨尔王灵魂的大将,而前世是阿尼玛卿雪山狮子的冈日森格正是从白玛乌金那里借用了格萨尔王的灵魂,才保卫了所有在雪山上修行的僧人。白玛乌金和冈日森格原来就认识,他们都住在阿尼玛卿雪山白玉琼楼的万朵莲花宫里。这样的传说在白主任白玛乌金隆重的天葬仪式后,变成了一种信仰——当人们面对雪山祷告时,便有了“祈愿白玛乌金保佑平安”的语言;格萨尔王的传唱艺人也加进去了关于白玛乌金的故事;寺院的画家喇嘛在四季神女和宝帐护法神的伴神里增添了白玛乌金的造型,那是一个骑着一只灰色的天犬藏獒,有着瞬时怒相和热欲表情的白色神祗。

  父亲后来说,藏獒就是那只灰色老公獒曾经救过白主任的命,可见白主任是不该死的,可是他还是死了,说明党项大雪山的雅拉香波山神格外成全他,让他快快地死掉,快快地变成了神,快快地摆脱了人世间的烦恼,走完了所有苦难轮回的里程。就是不知道变成了神的自主任白玛乌金还能不能记起人和藏獒跟他的交情,能不能记起灰色老公獒豁出自己的生命挽救他的生命的悲烈举动。

  自主任白玛乌金的天葬仪式自然由西结古寺的丹增活佛亲自主持。完了不久,西结古草原又迎来了另一个仪式,这是一个势必要载入史册的仪式,自然还是由佛口圣心的丹增活佛亲自主持。仪式上讲了话的还有青果阿妈草原工作委员会的一把手麦政委。麦政委不会藏话,由李尼玛翻译给大家听。尽管李尼玛的翻译没有加进去一点自己的意思,但参加仪式的头人和牧民都认为,是李尼玛在讲话,而不是麦政委在讲话,所以他们坚决不鼓掌。因为他们牢牢记得,李尼玛就是那个用枪打死了铁包金公獒的人。麦政委讲完了话,西结古草原有史以来的第一所帐房寄宿学校就宣告诞生了。

  学校坐落在碉房山下野驴河边秀丽到极致的草原上。两顶帐房是由野驴河部落的头人索朗旺堆提供的,里面的地毡和矮桌以及锅碗瓢盆等等生活用品是由牧马鹤部落的头人大格列提供的,别的部落的头人提供了一些牲畜,算是帐房寄宿学校的固定资产。学校的校长是谁呢?是父亲。这是麦政委的意愿,也是丹增活佛和头人牧民们的意愿,加上父亲自己的意愿,那就真正是天经地义了。学校的老师是谁呢?也是父亲。父亲还想请梅朵拉姆兼任教师,麦政委不同意。父亲又想请李尼玛做教师,麦政委还是不同意。父亲问他为什么不同意,麦政委说:“他们有他们的工作,学校的事儿你就先一个人承担着吧。”学校的学生是谁呢?是七个上阿妈的孩子,是光脊梁的巴俄秋珠,是十多个愿意来这里寄宿学习的西结古草原的孩子。

  又有了一个美好的传说:上阿妈草原的七个流浪塔娃,在西结古草原找到了家。那儿没有让他们害怕的骷髅鬼、吃心魔、夺魂女,那儿满地生长着永远吃不完的天堂果,那儿可以看见美丽吉祥的海生大雪山冈金措吉。西结古草原之外的人,听了这样一个传说,心里都有些向往时的痒痒。

  獒王冈日森格一直在西结古寺里养伤,藏医尕宇陀和又回到寺院做了铁棒喇嘛的藏扎西给了它无微不至的关怀。好像是它的委派,大黑獒那日曾经带着领地狗来学校看望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和父亲。父亲跟大黑獒那日说了很多话,然后摸摸它的肚子说:“不会是真的有了吧?”来的那天,大黑獒那日和所有领地狗朝着两顶帐房之间狂吠了许久,算是一种警告吧:“老实点,别伤害了这里的人。”两顶帐房之间的空地上,无精打采地趴卧着眼下父亲的另一个影子,那就是饮血王党项罗刹。

  饮血王党项罗刹是父亲用三匹马轮换着从党项大雪山驮到西结古来的。那时候它昏迷不醒,驮到这里后的第三天它才醒来,一醒来就看到了父亲。父亲正在给它捋毛,它吼起来,它的喉咙几乎断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是它仍然煞有介事地狂吼着。在心里,在浑身依然活跃着的细胞里,它愤怒的狂吼就像雷鸣电闪。父亲感觉到了,轻声说着一些安慰的话,手并没有停下,捋着它的鬣毛,又捋着它的背毛,一直捋到了它的腹毛上,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然后在他愤怒而猜忌的眼光下给它换药。药是他从藏医尕宇陀那里要来的,每天都得换。换了药又给它喂牛奶。牛奶是索朗旺堆头人让齐美管家派人给他送来的,每天都送。他舍不得喝,留给了饮血王党项罗刹。父亲知道它现在不能吃东西,只能喝一点牛奶。

  牛奶一进入饮血王党项罗刹的眼光,它就浑身抖了一下。它那个时候真渴啊,渴得它都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喝一口舌头上的血。它看到父亲拿着一个长木勺,从木盆里舀了半勺牛奶,朝它嘴边送过来,突然就意识到这一定是一个阴谋,人是不会仁慈到给它喂吃喂喝的,而且喂的是牛奶。它从来没喝过牛奶,只见过送鬼人达赤喝牛奶,只用鼻子闻到过牛奶的味道,知道那是一种很香很甜的液体。它恶狠狠地盯着木勺,真想一口咬掉那只拿木勺的手,但是它动不了,它失血太多,连睁圆了眼睛看人都感到十分吃力。它忍着,把心中的仇恨通过空瘪的血管分散到了周身,然后紧紧咬住了牙关:不喝。尽管几乎就要渴死,但是它还是决定不喝。父亲仿佛理解了它。父亲最大的特点就是天生能够理解狗尤其是藏獒。他说:“别以为这里面有毒,没有啊,我喝给你看看。”说着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又把长木勺凑到了它嘴边。它还是不喝。父亲说:“如果你有能耐,你就自己喝吧。”他把盛牛奶的木盆端过来放到它眼前,然后过去抱起它的大头,试图让它的嘴对准盆口。但是它的头太重了,厚实的嘴唇刚一碰到盆沿,木盆就翻了过来,牛奶泼了它一头一脸。它吓了一跳:莫非这就是他的阴谋?他要用牛奶戏弄它?这个问题来不及考虑,牛奶就流进了它的嘴角,感觉甜甜的,爽爽的。它禁不住费力地伸出了舌头,舔着不断从鼻子上流下来的牛奶。

  以后的几天,饮血王党项罗刹依然猜忌重重,拒绝父亲用长木勺喂它。父亲只好一滴一滴把牛奶滴进它嘴里。滴一次就是很长时间,因为必须滴够足以维持它生命的分量,况且牛奶里还溶解着疗伤的药,那是绝对不能间断的。父亲说:“你真是白活了,连好人坏人、好心坏心都分不清楚,我能害你吗,你这样对待我?”饮血王党项罗刹听不懂这样温存的人话,只能感觉到这个一直陪伴着它的人跟送鬼人达赤不一样。它完全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的不一样,甚至也不喜欢他过多地靠近自己,总觉得人是很坏的,坏就坏在他要带给你灾难的时候,往往是一脸的笑容。虚伪奸诈、笑里藏刀在它看来差不多就是人的代名词。 

  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它预想中的灾难并没有出现。这个人一有时间就围着它转,捋毛,换药,滴奶,坐在地上跟它唠唠叨叨地说话。换药是疼痛的,新药粉一撒上去,就让它受伤的喉咙疼得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脖子咬断。但这样的疼痛很快就会过去,过去以后伤口就舒服多了。有一次,父亲把一些滑腻的疙瘩硬是塞进了它的嘴里,它暴怒地以为灾难来临了,残酷的迫害已经开始。但是很快那些疙瘩化成了汁液,它咂了咂嘴:啊,酥油,是它闻到过和看到过却从来没吃过的香喷喷的酥油。自此,它每顿都能吃到硬塞进它嘴里的酥油了。有一天父亲惊呼起来:“它张开嘴啦,我一喂酥油它就张开嘴啦。”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和光脊梁的巴俄秋珠以及别的学生都远远地看着。巴俄秋珠喊道:“它张开嘴是要吃你的。”父亲骄傲地说:“能吃我的藏獒还没有生出来呢。”也就是从这天开始,饮血王党项罗刹解除了对长木勺的戒备,让父亲的滴奶变成了灌奶。

  灌奶延续了两天,饮血王党项罗刹变得精神起来,可以直接把嘴凑到木盆里喝牛奶了,喝着喝着就在木盆上咬出了一个口子。父亲说:“你怎么了?你对木盆也有仇恨啊?”说着就像一开始它无力做出反应时那样顺手摸了摸它的头。它从鼻子里呜地呼出了一口气,抬头就咬,一牙挑开了父亲手背上的皮肉。父亲疼得直吸冷气,连连甩着手,把冒出来的血甩到了它的嘴边。它伸出舌头有滋有味地舔着。父亲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手说:“哎哟我的饮血王,难道你真的是一只喂不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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