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东北的一个小县城里,那儿贫穷落后,终日里风沙漫天,不是人呆的地方。所以大学毕业后,我就再没有回去,而是留在了济南。我有了固定的工作,还找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丁梅。
我和丁梅结婚的时候,母亲没有来,她托一个来济南办事儿的老乡捎来了一万块钱,用报纸一层一层地裹住,装在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里。我把那些钱拿出来数了一下,有九千元是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而其余的一千元,是零零散散的毛票,又脏又旧。母亲在县城里修鞋,经常鞋油尘土沾得满身满手都是。我抚摸着这些零钞,仿佛看见她用满是油污的手接过那三三两两的毛票。我心里很难受,低头盯着那些钱发呆。
老乡说,你妈妈挺好的,就是有点感冒,她说这次你结婚就不来了,可以省些钱,等你老婆生小孩时再来。我点点头,母亲的个性我是知道的,她决定的事儿别人无法更改。
送走老乡,我赶紧把那些钱找了个储蓄所存起来。那些钱太旧了,丁梅看到了会嫌恶。记得平时家里来了客人,用过的杯子都要消毒很多次,这样又脏又破的钱,我怕她不肯要。
丁梅回来的时候,我把存折递给她,说是母亲给我们结婚用的。丁梅接过去扫了一眼,轻慢地说,这么点钱够干什么用啊?买房子买不了一个卫生间,去欧洲旅行,只能走到半路,买钻戒只能买一个小米粒大小的。
丁梅的话像一根刺,把我的心狠狠地扎了一下。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被丁梅的话噎住了。她平常虽然也有点小资倾向,但总体来说还是一个质朴无华的人,今天不知怎么,偏偏跟我对着干。我的出身以及家庭令我自卑而敏感,多年来我一直不愿意提及。也因此,我比别人更加努力,无论是多年前在大学里,还是现在在单位里。
我没好气地说,我是穷,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丁梅过来抱住我说,瞧瞧,又急了不是?别生气了,我们都快成为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应该统一战线一致对外才是,怎么能搞内部消耗呢!消消气吧!
对于这样一个让我气,又让我爱,即将成为我妻子的女孩,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和丁梅结婚后,丁梅提议回老家看望母亲,她说顺便看看边塞小城的木屋炊烟,还有白雪皑皑。“电视上面演,东北的小镇,早上醒来会在窗前看见小松鼠!”丁梅依偎在我怀里憧憬着,“你老家一定很美。”
唉,该怎么说呢?很想告诉丁梅她要失望了,但是,既然我们已经结婚,她总要面对我那贫穷的故乡和母亲。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我和丁梅坐火车往回赶。下了火车换汽车,一路的颠簸,丁梅有了倦意,不像来时那么兴致勃勃。她苦着脸问我,还有多远?我说快了,快到了。
下车时,丁梅不小心扭了脚,新买的皮鞋鞋跟也被扭掉了。她瘸着腿,看着稀稀落落的行人,破旧不堪的小城,眼睛里满是失望。
丁梅指着远处墙角下一个修鞋的女人说,我们到那儿把鞋修好了再走。我朝她指的地方看了一眼,莫明其妙地心慌起来,那正是我母亲的摊子。我咬住嘴唇说,要不你先去,我去趟厕所回来找你。丁梅点点头,我七上八下地盯着她的背影发呆。
去厕所回来,我躲在一个修自行车的小摊后面磨蹭着。母亲头上包了一块蓝色的围巾,满脸沧桑,皱纹也多了许多。我不错眼地盯着她看,一直看到眼睛酸涩地疼。要不要上前认她呢?丁梅像一个大小姐一样高高在上地端坐在母亲面前,她一定想不到,她面前的这位老人就是她的婆婆。我开始后悔把丁梅带回老家。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和母亲争执起来,说她已经两个月没交管理费了。母亲的脸上堆起谦卑讨好的笑容,我心中一阵难受。她不停说,这两个月没有挣到钱,可不可以缓一缓。矮个子男人不由分说,伸手去掏她口袋,她用手紧紧地捂着,两个人争执起来。年轻男人失手把她推倒了,她磕倒在台阶上。丁梅在一旁看着,眼中带着城里人才有的冷漠。
我再也忍不住了,之前的不愿承认、不想承认变成了一种愤怒,我的心颤栗起来。我跑过去,不由分说,一把抓住那个男人的手喊道:“你放开我妈!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我把她扶起来,坐到小凳子上,她的嘴唇被台阶磕破了,流出了血。看着这苍老无助的母亲,我哭了。妈妈!都是儿子不孝,让您受这样的苦!
母亲看见我,先是惊奇,然后是惊喜,她抓住我,嘴唇抖了几下,说不出话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丁梅吃惊地瞪着我。我说,是的,这个衣衫破旧的修鞋女人,是我的妈妈。上大学时,我曾经告诉你,我妈妈是老师,其实不是的,我骗了你。有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真相,可是我没有勇气,我怕你看不起我。我一直很自卑,以为有这样一个妈妈很丢人。其实她是一个了不起的母亲,这么多年,她就是用这双修鞋的手,供我读了大学。还有那一万块钱,就是你眼里不够买一个卫生间的一万块钱,那是我妈妈攒了好几年的心血和汗水!
我声音哽咽,但终于说出了一切。不管丁梅能不能原谅我,说出来,我的心中才会安宁。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闷头吃饭,谁都没说一句话。吃完饭,母亲从一只旧的樟木箱子里翻出一对玉镯子,递到丁梅的眼前说,这是我结婚时,我婆婆给我的,现在我把这个给你,你收下吧!原谅他吧!他不懂事,惹你生气了,不过他没有坏心眼的,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母亲来来回回地絮叨这几句话,握住丁梅的手腕要她收下镯子。丁梅不肯,却挣不脱母亲的手,情急之下,一只镯子被碰掉在了地上,摔断了。刹时间,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镯子上崭新的断痕,丁梅脸色惨白,一句话都没说。
第二天早晨起来,丁梅什么都没说,收拾东西回济南了。我在家里住了一星期,帮母亲做家务,母亲去修鞋,我帮她打下手。我很高兴,自己终于能够摆正心态,敢于承认自己是一个修鞋匠的儿子。
临走的前一天,谁都没有想到,丁梅回来了。她把那张一万块钱的存折还给母亲,母亲坚辞不收,对丁梅哀求地说,他骗你,是他不对,但他不是故意的,都是我这个没有本事的妈拖累了他。丁梅转头对妈说,妈,你想歪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骗我,我是很生气,但看他能够在那么多的人面前认你这个妈妈,我原谅了他。这钱是您辛辛苦苦挣来的,我们不能要,我回来接您去济南,和我们一起过吧!
母亲用衣袖擦拭着落下来的泪水。我看着两个我生命中至亲至爱的人拥在一起,感慨万千。母亲只是一个修鞋匠,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她却用另外一种方式和弥足珍贵的母爱诠释了人生精彩的华章。
编辑絮语
小时候,母亲就是母亲,不是什么职位,不是什么身份。长大后,当孩子对母亲的爱掺杂了社会的功利,孩子变得不再单纯。然而母爱仍然是单纯的,母亲不会因为孩子的贫富贵贱而减少她的爱,可是孩子却容易被世俗模糊了双眼。贝多芬的母亲曾说:“是的,我的儿子,母亲总是永远的。母爱使你永不自卑。”总有一天孩子会明白,看不起母亲,就是看不起自己。
请人们还是用儿时的眼睛去看待自己的母亲吧!母亲不是孩子成功的垫脚石,也不是孩子用来炫耀的新衣服,母亲就是母亲,是给孩子无私关爱,把孩子的幸福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的至亲。
来源:舜网—都市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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