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争霸系列官方小说:《刀锋女王》

互联网 | 编辑: 2009-09-27 09:09:09 返回原文

序幕

世界突然变得一片黑暗。

不,这并不是单纯的夜晚——没有任何一种夜幕能营造如此纯粹的黑暗,不,这是囚室的黑暗、被蒙住双眼一般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无光,无影,只有一层令人窒息的东西遮蔽着视觉。与前一瞬间那眩目的光线、恣意喷发的色彩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我挣扎着想要弄清自己的处境。我在哪里?

没有任何回答。下一瞬间,一个更大的疑问笼罩着我,抹去了前一个。我是谁?

恐惧自我内心油然而生,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淹没了我。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冷静,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我强压下心头的恐惧,以坚决的意志抵制它,绝不能让它包围我、毁灭我。然后我问自己。你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

不对,有一些片段。一场战役。一场战斗。恐怖,恐怖的敌人,巨大的怪兽包围着我,我如此渺小。背叛——尽管已无法回忆起具体的细节,我仍能感受到当时的痛苦。抛弃。绝望,末日临头之下歇斯底里的挣扎。坚实的触感包围了我,令我窒息,一点一点地在杀死我。世界突然变得一片黑暗,麻木随之在我体内蔓延。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在哪里?我极力延伸我的感官,探察我的周围,我的感觉模糊而杂乱,可是最终,都只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我在被运送。

我能感觉到这种移动,与其所产生振动。但不剧烈——有什么东西垫着我,裹着我,全方位地缓冲着这种振动。是这东西本身在移动,而我则被它运载着。

我试图用手敲它,但我的四肢无法听从指挥。我感到迟滞、虚脱——麻木。感官迟钝,身体像灌了铅,可意识却古怪地清醒异常。我的身体在燃烧!我的血肉在蠕动、在爬行、在融化、在变形——我再也无法控制我自己的身体了。我在变形。

我能感到我周围还有其他活物。它们并不像我那样被束缚——它们可以自由行动,尽管它们的意识十分低级。是它们捕获了我,将我装进这个容器里运往目的地。

我能感受到它们的思想,划过我,穿过我,一部分的我畏缩不已,但另一部分——新的那部分——欢迎它们的侵扰。那部分随着它们的话语摇摆,让我的身体与它们共鸣,进一步地改变我,让我更为接近周围的那些生物。

尚属于我自己的部分,以前的部分,在恐惧中畏缩。不,我不能,我不想变成它们的同类!我要逃走!我要自由!我的身体虽被囚禁,但我的意识延伸了开去,寻求帮助,任何帮助。我绝望地尖叫着,只要能让人听到,不管是谁。

而我知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听到了我的祈求。

救救我!

碎石遍布四处,折射出一座燃烧的城市,一个已死的世界。建筑倾覆,交通瘫痪,大街上尸体横陈。一块标牌仍立于这片废墟的边缘,它那焦黑的表面上用大字写着“欢迎来到”后面的新盖茨堡这几个字现在只是一个锯齿状的黑窟窿。五花八门的尸体,从Terran苍白的躯体到Protoss光滑的外皮到Zerg强壮的骨刃。人类,还活着的人类无处藏身,尖叫着四散奔逃,嚎哭着寻求帮助。一些人疯狂凌驾了理智,他们挥舞着武器,绝望地想要保护自己和家人。也有些人缩在角落里独自垂泪,无法面对这个世界的末日。剩下的少部分人则躲的躲,逃的逃,幻想着能逃离他们注定的宿命。

虫群忽略了他们,因为它还有一项更重要的议程。

这场战役并没有照预期那样发展。Terran以比预期少得多的兵力组织了一次次的的顽强抵抗。而Protoss,该死的Protoss几乎无所不在,披着他们的闪亮的战斗套装,彰显他们的自大,不过很快他们似乎失去了焦点,将注意力分到别处去了,好像他们不只在和一个敌人作战。在某些地方,虫群还目击到了Terrans攻击Protoss,原因不明,但相当令人高兴。是的,这是一个奇怪的战场,敌我双方在不断的变化。不过这只是圣灵要考虑的事。目前,战乱已经结束,这场战役已经打赢了。残余的Terran构不成任何威胁,而Protoss则在取得了一定战果后突然消失了。出于某种考虑,他们这次并没有夷平这个星球,这一事实令虫群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找到了一个宝贵的战利品。

现在,它们互相联结的意识已经把注意力从这场战争放到眼前的事上来了,Zerg正在检阅它们的大军,并准备胜利凯旋。

一个氏群清理出了一条道来,移走了尸体、碎石、金属等所有的障碍。另一个氏群尾随其后,紧紧保护着那件战利品。中心部位是一群雷兽组成的一支紧密编队,它们的背刺几乎挨在一块,包围着四个刺蛇怪,那四个刺蛇怪用前肢联合托着一个椭圆形的物体。那东西粘糙的茧壳正不断地以光的形式辐射着脉冲,但在这座城市的熊熊火焰和爆炸所产生的闪耀的对比下显得尤为黯淡。

“当心,”这个氏群的脑体指示道,它通过漂浮在这个虫蛹上数个管理者观察着队伍的进展。因为脑体本身无法移动,空中的管理者就像是它五官的延伸。“决不能让蛹受到任何伤害!”

雷兽小队遵造它的旨意,将队形靠得更陇了,移动速度也稍微放慢,以让前面的氏群清出更大的空间。随着队伍的推进,他们笨重的肢体碾过碎石和金属,没有丝毫的犹豫及停滞,它们只顾用躯体来保护那个蛹。

“我们弄到那东西了,我的主,”脑体向自己的意识深处通报,“我们找到了您的宝贝。”

“很好。”这声音回荡在它的意识深处,从Zerg集体意识的深渊中升起,“你们必须照看好这个蛹,不可让其中的生物受到任何的伤害。照看好我的小宝贝儿,出发吧。”

脑体一如继往地遵从着圣灵的意志,又将保护组数量增加了一倍,以确保万无一失。它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这个蛹。

虫群穿过了整座燃烧的城市,并在一座巨型环形山内集结。这里本是这座城市引以为傲的标志性湖。由于Protoss飞船降落时的炙烤和Zerg进攻该城时铁蹄的践踏,如今它的底面已经晶化。

“我们已准备完毕,我的主。”脑体通报道,它将自己的氏群全部汇集到了蛹的周围。

“我很高兴,年轻的脑体,”圣灵回应道,随即它温暖的祝福之光从脑体身上溅发开来,覆盖了脑体治下的虫群。“而只要我的小宝贝儿不受伤害,我还会继续高兴下去。然后,它的生命将和你融为一体。它每成长一分,你也会随之成长。因为你是虫群的一分子。即便你的躯体被摧毁,我也会给你重塑一个。这是我跟所有脑体定的契约。”

脑体自豪地膨胀了一下,环形山上方降下了一个由暗物质组成的黑体,缓缓地落进了它们的视线。而远在这个星球濒死的大气圈外,出现了一个巨型的漩涡。一股桔黄色和紫色相间的涡流绕着数道古怪的强光旋转着。越转越快,两种颜色在愤怒的涡流中混合,直到风暴本身向自身塌陷,强光与彩色的涡流崩溃成一个黑色的圆环,那是一种纯粹的黑色,甚至比周围的宇宙空间还要黑暗。

“现在你已经强壮到可以忍受空间跳跃所带来的不适感了。”圣灵说道,这句话蕴含着力量,强化了整个虫群。“现在,我们就要离开这个废弃的世界,将蛹带往查尔行星的虫巢簇群中妥善保护。”

开路的氏群飞升起来,浮到了城市废墟的上空,动作整齐划一。它们摆脱了星球微弱的引力,接近了大气层外那漩涡,然后一头扎进那张开的、诱人的黑暗里,消失了。通过Zerg间共享的集体意识,脑体感受到了它们的传送,并把那一瞬间的愉悦感保留在了自己的脑海中。随后,圣灵的召唤来了,为了即将到来的空间跳跃,脑体将自己的氏群集合在了一块,并和它们紧密联系。它们自环形山中飞升起来,并竭力感受着圣灵补充进它们体内的力量。很快,那片黑暗吞噬了所有思想、所有感觉,然后将带着它们穿越广阔时空,前往它们的目的地。

在那个蛹里,隐约可以看到,在它那粘厚的外壳里,有一个因痛苦而扭曲的躯体。虽然不甚明显,但那躯体确实在里面挣扎、搅动,尽管Zerg病毒已经侵染了每一个细胞,不断将DNA转化成它们自己的,却仍不能让那生物安静下来。不过很快,这个蛹将会孵化,Zerg的新成员将从中诞生。到那时,整个虫群都将为圣灵而齐声赞美。

正当它们全体撤离了已死的塔松尼斯星球,被囚禁在蛹里的那个意识声嘶力竭地尖叫道……

吉米!

(序幕 完)

第一章

吉米!

“啊——!”

“……但,当然孟斯克——哦,抱歉,应该说阿克图拉斯一世大帝——宣称这只是迫不得已的手段。据其发言人称,新Terran帝国正在尽一切必要手段消除异形的威胁,保护帝国殖民地的安危。可是我们知道,都已经快两个月了。而这份报告显示……”

吉姆?雷纳仰天躺着,双眼死盯着蓝灰色的天花板。一只手撸过自己湿透了的短发。尽管噩梦惊起的肾上腺素尚未消退,但他听到这声音仍不由得想要微笑。他瞥了一眼控制台上的全息影像,这个全神贯注地作他的报导的人是个瘦高个,尽管身披一条破破烂烂的大氅,头上戴顶软边帽,整个报导却有一种他的独有风格——当然这种风格可能正是那条破大氅给人的感觉。

迈克?利伯蒂——雷纳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几个可称之为朋友的人之一——依旧作着孟斯克的专题报导,即使是现在——依旧试图将真相展现给完全听不进去的群众们。

“……戴拉怜船厂的失守事件也是疑团重重,”雷纳对接下去的内容特别感兴趣,因此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詹姆斯?雷纳已因此次事件成为通缉犯,”他的朋友道,“仔细回想起来,我们对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不清不楚。为何一夜之间,这位安提加主星的英雄突然成了恐怖分子?拯救过如此多人生命的他怎可能去破坏戴拉怜船厂?帝国发言人表示雷纳的袭击已对舰队造成了极大损害,一旦异形再度来袭,我们都将性命不保。”他听到迈克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用看也知道——他的朋友正将身体微微前倾,一改之前新闻记者式的口吻:“也许,阿克图拉斯仅仅是恼怒于有人竟能无视于他定下的新规矩,特别是一个他曾最为器重的副手。或许这些袭击都只是一个个精心伪造的借口,为的只是抓住这个雷诺,以免让公众了解到他的权威并非像他自己宣称的那样稳固不移。”

“嗨!”听到最后一句他快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干得好,继续扇他们的嘴巴,迈克!不过“安提加主星的英雄”?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头衔了?这称呼就和孟斯克安在他头上的绝大部分罪名一样虚假。

“绝大部分”,也就是说还是有一部分是真的,就像这次。他确实袭击了那个船厂。他是被逼的。自打他和杜克PK了一顿外加袭击了塔松尼斯的飞船以后,他就本以为他会孤身一人离开,最多带几个死忠吧。可没想到他收到了他老部下们的诸多支持。很多人甚至表示愿和他一块儿走,于是结果他发现自己成了一整支小型部队的首领。只可惜这是一支缺少交通工具的部队,况且他也清楚孟斯克才不会就这么轻易让他溜了。因此他们需要飞船,而且要快。去袭击船厂,抢走那里的无人设备显然比直接占领载有孟斯克方乘员的飞船要安全多了。

当然,事情才不会那么容易。孟斯克早料到了他这步棋——尽管他对此人厌恶至极,可必须承认这位自封的皇帝确实是个战略天才——而他派杜克驾着自己的旗舰,休伯利安号,来阻截他们。这不得不说是个错误。

雷纳知道自己是别想继续睡了,于是干脆摸着下巴上的短胡子陷入了愉快的回忆中。杜克或许是个称职的舰队指挥官,尽管有很多缺点仍不失为一名好将军。可是他过去一直习惯于平原战,靠舰队和侦查机进行强攻,对爆发在船厂内的战斗缺乏准备。在那里他的部下投鼠忌器,怕伤到自己人或飞船设备。雷纳可就没有这种顾虑。飞船被打穿了一个洞?无所谓,我们去偷下一艘。他设下陷阱诱杜克靠近,接着利用船厂的机械逮住了休伯利安号,并将她锁在空中。之后的一切就变得简单了——他和他的伙伴们轻易夺下了它。

想到这里,他笑着站了起来,穿过房间,走向豪华的御用浴室。杜克秀逗的脑袋让他丢了休伯利安,而孟斯克收到了他Terran帝国开国以来的第一次公开兵败,这时候他在皇帝宝座上屁股都没坐稳呢。雷纳带着休伯利安号和一打其余的飞船扬长而去,把可怜兮兮却仍兀自暴跳如雷的杜克远远丢在了后头。

当然,自那以后,他们就陷入了低潮期。

他嘴上的笑容消失了,雷纳板着脸打开了光洁的木门,对着里面的浴室怒目而视,大理石水槽,陶瓷地砖,华丽优雅的水龙头和沐浴设备——这房间更像是位于一座豪华宾馆里,而非舰长的套间中。但它们确实曾是孟斯克的财产,这位大人物也十分怀恋于这种舒适的感觉。雷纳曾试图将它们清理干净,可这样太花时间了。他也考虑过另找一间普通房住,但拗不过手下们的坚持。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名舰长,而这里正是他的卧室。因此他不得不忍受着这种奢侈,并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往其它地方。

不幸的是,实在没什么事情好让他集中的。自从抢到了这些飞船后他已成为了头号公敌。帝国每一名士兵都在追击着他,他的头像已经张贴到了殖民地的每一个角落。但他烦恼的却不是这个——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孟斯克的本事,也知道他对忠于他的人都做了些什么,因此根本就没打算过要回头。你自己变成了法律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结果还是一样:你站在人民的一边或是你根本没资格站。雷纳坚信这一点,而孟斯克的背叛让他毫无良心负担地选择了流亡。

那问题在哪里呢?在于他出逃之后打算干些什么。他当时没多考虑这一点,因为他本打算单独离开的。而现在他手下的这支部队让事情复杂化了。他们仰赖着他,期待着他,耐心等待着他的命令——而他根本没有。哦,他们确实偷过飞船,对。他们还攻击过几个边哨站,炸飞过几支星际巡逻队。但他还是不知道接下去该干嘛。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整整六周过去了他仍没拿出任何主意。

当玛萨拉执行长官的那几年里,雷纳就一直告诉自己,他是足够独立自主的,无论什么环境下都能照顾好自己。这是事实,至少部分是。他靠自己的资源生存,靠自己的判断行事,他的统治公开而又松散,也给了他自己不少自由空间。唯一的方针就是:守护玛萨拉行星上的居民。而他加入孟斯克的起义军后又有了一条新的方针:从联邦和异形的爪子里拯救人民。那现在他又该采用何种方针?

他知道自己曾一度怒不可遏,几乎到了丧失理智的地步。他愤怒于孟斯克的所作所为,憎恨他背叛了那个人。

那个人正是凯瑞甘。

他仍能感受到当时的自己对孟斯克的愤恨,他竟然就这样抛弃了她,就这样把她丢给了Zerg,丢在了那个星球的废墟之中。真该死。他抚摸着指节处长出的新皮,那些伤口是他在揍杜克的头上的钢盔时留下的,当时这个银背大猩猩正打算阻止他去救人。尽管伤口已经痊愈,他却没有忘记那份怒意。

可单纯的怒意又能把他引往何处?当最初的狂暴开始消退,他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将他的人民引向他们的理想乡。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反叛者,但他们反叛的对象究竟是什么?他们又该怎样做?

迈克其实是个比他更活跃的反叛者,他以自己的方式攻击着孟斯克,从他那隐秘的电台站中向外界播发反动报导。不知疲倦地揭露着孟斯克为巩固他的统治所做的一切,揭露着Zerg、Protoss以及Psi发射器背后的一切黑幕。

Zerg和Protoss. 真该死,雷纳觉得自己谈起(甚至是想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多半是疯狂地咆哮着的。两个貌似世仇的外星种族在人类的地盘上开战,而我们的殖民地就得夹在交火双方中受夹板气?真是个疯狂的世界。

但这是现实。这种事情他已经看得太多了,想不承认都不行。

当然,还有一种解释是他已经精神分裂了。至少这足以解释那些梦。

自从他离开塔松尼斯,那些梦就一直潜伏在他的头脑里,等待着每晚他合上双眼那一瞬间。每当他头一接触床板,意识刚一游离,那些梦境便席卷而来。

噩梦,真正的噩梦。每次都一模一样。梦中的他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像是被上了无形的绳子或是镣铐,不能移动也不能挣扎。无数阴暗扭曲的身影在他头顶漂浮,触碰着他的周身,而他却只能无助地看着这一切,想要尖叫,却张不开嘴。这就是他每时每夜都在经历着的同一个噩梦。

直到昨晚。

这次的梦境有些不同。他没有受到任何束缚,也重获了对手脚的控制能力,尽管四肢仍有些沉重迟钝甚至是一种奇怪的麻木之感。他站立的地面就像风化的象牙和人骨一样苍白稀疏,稍稍一动便刮下一阵碎片,不少落进了他打滑的鞋子里,这些岩片干涩得古怪,既不阴冷也不温热,用手一碰便都成了粉末。

灰烬。他站在一片遍布灰烬的大地上,极目望去,灰烬覆盖了一切,包括周围连绵的黑色岩丘。头顶上的云层在空中翻卷,两颗紫色的小型月亮和一颗套着光环的红色行星在其间若隐若现。他呼吸的时候,甚至能尝到空气中烟尘的味道,能感受到它们吸附在他的肺壁。这整个行星似乎完全由灰烬构成。它可能曾遭受过毁灭,却终究未能恢复。

但他有比考察地表紧迫得多的事情。就当他站在原地,试图恢复自己的方向感和平衡感,伸展他被束缚多时的肢体之时,那些扭曲的阴影再度出现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并以惊人的速度向他的方向袭来,眨眼之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它们滚烫恶臭的气息灼伤着他的皮肤。他试着将它们尽收眼底,却不敢将目光的焦点集中在任何一个身上。他有一种没来由的直觉:细看它们会让自己彻底崩溃。眼角余光的匆匆一瞥,让他认出了它们是Zerg——通过它们的皮肤以及它们扭曲的身形上延伸出来触角和骨刺,但它们比他见过的任何Zerg都要高大、黑暗、扭曲。他恐惧不已,呼吸急促,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声,汗水瞬间布满了他的全身。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呜咽,然后立刻牢牢闭紧了嘴唇,生怕自己再次发出这种声音。

尽管它们都已经快挨到他鼻子了,可他竟还是抓到了包围网上的一丝缝隙,成功穿了过去。转瞬间,他已经步履蹒跚地在这个被灰烬埋葬的世界里奔逃,并尽力不让自己仍不甚灵活的双脚在全速运作时绊倒。视野前方有几座岩丘,出于烟尘的干扰,无法判断出远近,但他知道自己只要能逃到那里,便有机会找到藏匿之处。刚才他注意到它们背后冒起了一股夹杂着火星的烟柱——结合地上的灰烬来判断,应该是火山——他感到有些庆幸,因为这股烟雾一定能让他不被发现。只要他能翻过那座山脊,就能融进那股烟雾里,就有机会逃出生天。他催促着双脚配合这个计划,快些,再快些。

可惜仍不够快。

怪物们和他的距离正在不断缩短,密集的骨刺有意识似的扭动,无数的触手抽击着空气,他能听见它们兴奋的嘶叫声,他能听到它们的躯体在地面蜿蜒疾行,激起一股股浓密的烟雾。他甚至能听到它们的嘴唇里渗出的口水声。它们很快就能阻截上他,再度包围他。它们细长的触角会将他重重束缚,宣布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到此结束。到时候,真正的折磨才会开始。

他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向前奔逃,寻觅着一切生路,一个掩体、一把武器,什么都好。他需要帮助!

什么都没有。只有灰烬、怪兽和他。

一只怪物蛇行向前,它那坚硬、光滑的躯体支撑着形似长发的后脑勺,镶着骨镰的前肢切向了他的身体。才一接触,他立刻感到接触部位的皮肤像是燃烧了起来,当那骨镰切进他的身体,刺激的酸液开始在他血管中流动,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抽搐了起来。他头痛欲裂,火红的长发披散了开来,一时遮蔽了眼前的蠢蠢欲动的怪物们。几只触手捆紧了他,榨干了他肺部的空气,他只听到自己最后喊了一句。

“吉米!”

然后他醒了。

“不可能的,”雷纳除下衣服走进了淋浴间。他一扭镶银的开关,喷头立刻射出了针形的水雾——真正的水;专门为孟斯克准备的最好的水!——冰冷水流的刺激带走了他最后一丝睡意,也一并冲走了他身上的污垢、汗渍和血迹。为节约水源,他在等待了设定中的最短的30秒后,立刻关闭了喷头,开始耐心等待接下去的烘干步骤。等他走出沐浴间时,已经变得神清气爽,充满活力。他一边穿着衣服,头脑却仍在运转,试图给这个梦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却又不敢正视梦中获得的那些可怕线索。

“肯定是不可能的,”他穿上靴子的时候再次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披上了他的皮夹克。别着手枪的腰带已经自动束上了他的腰,手雷也挂在了他的大腿一侧,他向着门口走去,半路上顺手拣起了他的帽子。

休伯利安是艘大飞船,一艘巨型战列巡航舰,有充足的空间囤积武器、物资甚至小型侦查飞船。但同时它也曾是孟斯克的旗舰,而这位前恐怖分子可没打算要在狭窄的过道中贴壁前进或是纵身飞跃细长的刚梯。走过铺着地毯的宽阔走廊时,雷纳如往常般摇了摇头。柔和的灯光从艺术化的墙壁上升起,古典的烛台均匀地点缀在两边。房门之间挂满了名画,给人一种身处豪华官邸的错觉,这儿究竟是在一座战舰中还是一座观光宇宙船里?雷纳怀疑孟斯克多半更心疼船里的这些浮雕、雪茄等宝贝而不是丢了这一船的武器。

雷纳轻快地跃上宽阔的悬梯,来到了楼上的指挥层,拉开厚重的大门,进入了控制室。他自己的控制室。这儿就像其他房间一样浮华,想象一个安置了一圈监控器和控制台的歌舞厅,或是一个摆满了操作台的宴会厅。这里可以说是整个战舰的船舵,一个用瓷砖和木板装饰的,铺满了天鹅绒和丝绸的船舵。

“长官!”指挥椅上的玛特?霍尼尔向他行了个军礼,并准备站起来,给雷纳腾出位置。但雷纳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坐。霍尼尔品行优良,只是太年轻还有点理想主义——他加入孟斯克的克哈之子纯粹为了让世界有所改变,而到现在他也还坚信他当时做的那些事全是为了国家和正义。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尽管雷纳并不觉得看得太穿是件好事。眼下,霍尼尔是一名不错的副指挥和一位杰出的舰长。

“一切正常,长官,”霍尼尔汇报道,雷纳点了点头,身体往指挥椅和导航面板之间的控制台倾了倾。

“等待您的命令,长官!”霍尼尔喊道,而雷诺只是耸了耸肩。

“自由活动,孩子。”他立刻看到了年轻人脸上那股不带掩饰的失望,一股强烈的内疚感再度包围了他。在过去的几周里,这副表情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从霍尼尔和其他人的脸上。他们都这样迫切地希望跟随他,只因为相信他能带领他们去做正确的事。可他却将他们带到了这里。让他们在这里陷入无止境的等待,除了阻拦因迷途而闯入的飞船外无所事事,浪费时间只等孟斯克查到他们的大致位置,然后派遣舰队来消灭他们。

他们为什么不干点别的?雷纳知道大家都在这么想。每天早晨,霍尼尔都会向他要指令,可是他照例每天都想不出来。呆在这里,他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和孟斯克翻脸显然是件正确的事,这点雷纳再坚信不过,只是他觉得现在还不是直接进攻帝国的时机,可又找不到偃旗息鼓和发动总力战之间的一个合适中介点。

当霍尼尔无力地坐回指挥椅上,雷纳又自顾自陷入了对那些梦境的沉思,特别是昨晚的那个。它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它和前几个梦显然不同,这不仅仅是情节和他能不能动区别。它更为强烈——轮廓更清晰、色彩更鲜明、扑面而来的空气中夹杂着某种能撕裂他的东西,令他的头发如刺猬般倒竖起来。是因为激动么?还是害怕?

预兆。有什么事即将发生。而且很快。

“我需要一颗行星,玛特,”他最后说,年轻人惊讶地抬头望着他。

“长官?”有那么一瞬间年轻人一脸茫然,他的双眼中写满了困惑,之后他张大了嘴。“是!长官!一个指挥行动的新基地!一个革命的发源地!一个有志之士的集结……”

“不,只是一颗行星而已,”雷纳打断了他的宏论,他知道让霍尼尔抱有错误的幻想并没有好处,“一颗符合我描述的行星。”

他走到霍尼尔身边,开始向导航系统输入数据。“偏热,”他别打字边默念,“但没到无法忍受的程度。空气相对稠密,充满灰烬。有一个明显的太阳。两个小型月亮。附近有一颗带光环的红色行星。地表铺满火山灰,略带苍白,至少积有一英寸厚。有丘陵和小山,成份是黑色的岩石多于尘土。遍布着火星和烟柱。或许到处都有火山口。没有动植物生命迹象。”他轻易地回忆起了这类描述术语,因为以前他当玛萨拉执行长官的时候常用它们来标记潜在的可用殖民地。输入完毕后,他按下了确认,在计算机搜索数据库中的匹配行星时背过身去,透过房间中宽广的舷窗盯着黑暗的太空。

不可能是她的。

她已经死了。他知道。但确实,他没有亲眼看到她的死,而如果有人能在那种极端的条件下存活,那也只能是她,但是塔松尼斯已经被彻底洗劫,Zerg曾一度淹没了整个星球。这已经是六个星期以前的事情了。

而如果她真的活了下来,她一定已经来跟他联络了。该死,没准她还会半夜在他的舰长室突然现身,给他来个惊喜,而且没有人会看见她是如何溜进来的。

然而,思量再三,或许她真的活了下来。通过某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

毕竟,她是个通灵者。

莎拉?凯瑞甘。她有一头火红色的头发,一双翠绿色的眼睛,一双宽大的嘴唇。这个女孩拥有着知性的外表和冰冷的视线。前幽灵特工、前杀手、前孟斯克最为信任的副官。

凯瑞甘。他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他的爱人——当然,这身份是双方面的,他们互相吸引——甚至不用说破,他们彼此都能感受到。而现在这份感觉只有越来越强烈。可惜他们相逢在了最错误的时机。他们的相遇伴随着战争——他们的感情充满了阻碍。

他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当时她劈头骂他是猪。她并没有错——当时他无法抑制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想法:美丽而又危险,还有盘在头顶的那头火焰般的长发。但它们克服了那次尴尬,并成为了朋友。她和迈克是他在孟斯克的核心集团中唯一真正信任的两个人。他们三人之间情谊比兄弟还要紧密,比配偶还要紧密,那是只有共同经历过生死患难才能培养出来的感情。

凯瑞甘。孟斯克把她丢在了塔松尼斯,任由她在虫群的包围中走向死亡。而现在,她在呼唤着他。在他的梦中。那只能是她。这辈子从未有其他人喊过他吉米,自从他牙牙学语以来。

“长官?”霍尼尔示意他看着控制台。雷纳暂时收回了他的遐思,回过头去查看结果。

系统中没有找到相应条目

“吼。”他本以为孟斯克的数据库中会有那颗星。这至少可以证明那地方真的存在。就算梦中的事件并非真实。

“长官?”霍尼尔小心地看着他。

“嗯?”

“长官,我们还是能找到它的。”

雷纳考虑再三,摇了摇头:“算了,那地方多半不存在吧。”

霍尼尔皱了皱眉头:“长官,能让我试试吗?”他指着控制台,雷纳点了点头。霍尼尔在旋转椅上转过身去,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舞。“两个月亮的大小?”他头也不抬地问。雷纳又仔细回忆了一遍梦境中的情形。

“小型,”他回答道,“只有玛萨拉的一半大,紫色。”

年轻人点了点头,可输入文字的却有些不同:“那个带光环的行星的大小?”

雷纳阖上双眼,努力回忆起他对天空的一瞥:“你试试塔松尼斯的大小,”他最后说。

“重力?”

他回忆着自己双脚着地,四周飞舞着灰烬的感觉。“普通。接近地球重力。”接着他又想起了更多细节,“空气中含硫量高。含氧量也比较高。”他仿佛又找回了那种感觉,呼吸的时候感觉有些头晕,浓密的烟尘几乎让他窒息。

“好的,长官。”霍尼尔输入完毕,并按下了搜索键。不过一会儿,三个坐标显示在了中央大屏幕的星图上。“搜索到三个可能符合条件的星球,长官。”

雷纳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做到的?”

这次霍尼尔得意地微笑了起来,脸上稍有点兴奋:“用了点算法,长官。将这些描述输入系统,然后在星图上将他们交叉参照。”他指着屏幕上的三个光点:“这三颗星球都未经勘探,长官。这就是导航系统里没有它们资料的原因。但根据他们的太阳、行星、和月亮来判断,这三颗行星符合条件。”

“哈。”雷纳摇了摇头,好厉害。霍尼尔是那样的渴望服从他的指挥,那样毫不犹豫地遵行他的命令。这几乎让他忘了这孩子在加入前就执掌过一艘星际战舰了。

他仔细端详了下星图上的三个坐标。第一颗在距离上最为接近。可是当他盯着它的时候,他感觉……不对,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对。一种不连贯的感觉,不好也不坏。

他又盯着第二个光点。同样的感觉。

然后他把目光转向第三个光点——一股恐惧和紧张的感觉立刻贯穿了他。单只是盯着它就让他汗流不止,它甚至似乎在他的视野里放大了开来,尽管他知道这仅是幻觉。

“就是它了,”他轻声说道,用手指着第三个光点,霍尼尔校准了星图,把中心点定位在那颗星球上。

“了解,长官,”霍尼尔道,屏幕上出现了一系列上升的字符,“起航?”

这时雷纳却犹豫了一下。那星球一定是他梦中所见的那颗,这点他相当确定。凯瑞甘也一定就在那儿。

他头一个冲动就是抓过一艘侦查船,然后独自一人全速前往。但那显然极不明智。塔松尼斯毁在了虫群手中,而凯瑞甘当时就在那儿。她不可能逃出那里的。这就意味着它们俘虏了她。这样梦境中的那些怪物——Zerg也就能解释得通了。不过,不知为何,他预感到那些Zerg绝对比他遇见过的任何Zerg都更为强大、更为可怕。

这里的关键不是机动。而是速度。速度和火力。

当然还有其它。自从他们袭击了船厂,雷纳已经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干劲和活力了。他又找到了一项人生目标。不管是不是最后一次,但眼下这是足够了的。而他的部下们同样需要目标。他们希望他领导他们?好罢,现在他就领他们去一个地方。

他从指挥椅旁边经过,拿过麦克风,将开关拨到全舰广播的位置。“各单位注意,”他宣布道,“这里是詹姆斯?雷纳。我们即将展开一项救援行动。有可靠消息表明,我们的一些朋友在塔松尼斯上被Zerg俘获了。我想他们被带到了另一个星球上,我有那里的坐标。”他又回忆起了梦中那紧迫的场景,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麦克风,“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恶心的爬虫吞没我们的朋友。我们将前往那里大开杀戒,把他们救回来,将一切挡路的Zerg轰至渣。”他深吸了口气,继续说,“我们将在两小时后出发。不想去的人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我不会做任何事逼你们留下。因为这次行动可能是极其愚蠢的。我们很可能一去不归。如果你们没做好心理准备,那就不要跟去。”他又瞟了一眼大屏幕,那个光点似乎正冲他眨眼。“只要那里有我们的人,我们就算把那个星球翻过来也要找到他们。不救出他们我们决不返航。”

他关掉了麦克风,把它扔给了霍尼尔。“玛特,起航,全速推进。”

“是,长官!”激动地霍尼尔立刻开始输入指令。突然,他停了下来,抬头望着雷纳:“长官,您真的那么想?真的有一批朋友被困在那里?而且还是被Zerg抓去的?”

“希望如此,玛特,”雷纳回答道,转过身去盯着那个光点,“我当然希望这是事实。”

两小时后,休伯利安的空间跃迁准备完成。他手下反抗组织的其余飞船也尾随其后。四百多人中,只有十个人在出发前留了下来。剩下的人全体表示愿接受这个任务,及其可能导致的任何后果。大部分人极其兴奋,甚至有些兴奋过度。他知道为什么:拯救落难同胞的想法只是部分原因。他们高兴的是他终于开始采取果断行动了。他们渴望服从他领导。而他只希望自己并不是在将他们引向末日。

雷纳坐在休伯利安的舰长椅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太空。周围的空间开始折叠,巨舰慢慢脱离了实体宇宙,向着他梦中的那个星球全速驶去,那是个被灰烬覆盖着的世界。

我们来了,凯瑞甘,他在心底里呼唤着她。希望你还在那里,因为我们来救你了。

第二章/FY} 两周之后,雷纳站在舰桥之上,俯视着这颗被他命名为查尔的行星。甚至在霍尼尔将休伯利安驶进高空轨道之前,他就能看到这个纯灰色的星球上冒出的数处烟柱,总有一些橘黄或金色的闪光作为它们出现的先兆。初步扫描显示,整个行星正遭受着频繁喷发的火山的折磨,某些区域的地表似乎极不稳定,正受到其下高温岩浆的影响而缓慢地漂移。抵达这里的途中确实经过了一颗巨大的红色行星,他们小心地避开了它那宽阔的金色光环,将飞船停在了查尔的大气圈外,并仔细侦查了那两颗卫星。 显而易见,查尔一定就是他梦中的那个世界。那些噩梦仍在每夜纠缠着他,有时候甚至出现在白天。 是的,它们越来越严重了。他越来越频繁地梦见它们。跃迁旅行让人虚脱——人体本来就不被设计为能适应如此高速的移动的,在超空间接受的信息也不是人脑所能处理得了的。正因如此,这几天他和大家一样,每天都要不分场合地打好几次瞌睡,从几分钟到一小时不等。而那些梦照例每次他一闭上眼就回来了。 它们变得每次都不一样了。那些形似Zerg的怪兽们依然在梦中追击着他,但他可以周旋的空间却越来越少,能逃开的距离越来越短,幸存的机会也越来越渺茫。而怪物们的身形随着距离的迫近显得越来越巨大,直到掩盖了天空。 梦中,他自己的身体也像是被改变了形状。被拉伸、扭曲、折叠、抽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并且开始极力摆脱主人的意志。一开始他没对此多加在意,以为只是自己的霉运又发扬了一两次——被地上的小石头绊倒,在崎岖的地面上崴了脚,枪柄从手里滑脱。然而梦中的事实是,他的身体在和自己作对:它站在了怪物们那一方,努力在为他的被抓事业作出着贡献。 他的喊叫声也越来越弱了。那声“吉米!”已经轻如耳语,轻如蚊蝇,轻如游丝,只因他的喉咙也在不断地背叛着他。甚至,那喉咙间发出的声音也不再是他自己的了。最后的那个梦里,他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静待着怪物们的降临,直到被它们团团围住。然后他彻底屈服了,转过身去,张开双臂迎接它们。他听见自己的嗓子里涌出了一股狂笑,胜利的、喜悦的、兴奋的狂笑,还有其他什么东西。那是当他惊醒之时,渗入了他的身体的一句话,那是一种令他寒毛倒竖,令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为之战栗的东西。 “目睹这即将诞生的伟大力量吧!” 每一个字都让他冷到了骨头里。因为他虽然不知道说话者是谁,却能确定它们谈论的是他。确切地说,是她。凯瑞甘。它们在对她做什么?坚持住啊,雷纳绝望地想着。那天早上,他跌跌撞撞地扎进浴室,猛地将头塞到喷头之下,意图让水流冲走那噩梦的痕迹。坚持住啊,凯瑞甘。我们就快到了 而现在,他终于到了,站在休伯利安的舰桥上,俯视着真实的查尔,心里明白,凯瑞甘一定就在下面某处。 如果他的梦够真实,那么Zerg也一定在此。虽然目前没有看到它们一丁点影子,但雷纳明白这根本不意味着什么。虫群拥有着致命的潜伏能力,甚至能躲过最强力的扫描。天哪,想想他住在玛萨拉那段时间,他可能已经在这帮家伙的上面吃喝住行了好几个月而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有时候他想起这事也不由得后怕,如果当初他没有在那个边哨站稍作停留,或是没有正巧在那里遇到并救了迈克,他现在会变成啥样?是成为无数死难者的一员,然后尸体像星球上的其他东西一样被Protoss彻底抹煞;还是他注定会在玛萨拉灭亡之前背井离乡家乡,为某项宿命中的任务浪迹于星海之中? “长官!”霍尼尔的叫喊将雷纳一个激灵拉回了现实,他转过头去,注意到了查尔的一面出现了一个漂浮物,很快,他就认出那是一艘帝国战舰。 “我看到了,”雷纳向他的副官确认道。他走到了一个能看得更清楚的位置:“我们能在这个距离辨认出它么?” “可以,长官。”霍尼尔的十指再次在键盘上舞蹈起来,一秒钟后结果就出现了。当听到霍尼尔咽了口口水时,雷纳已经猜到了结果。“是诺洛德Ⅲ,长官。” 诺洛德Ⅲ。杜克将军的战舰。“好极了,”雷纳盯着那飞船,慢慢地踱到了指挥椅边,“有其它支援飞船的迹象么?” “两艘运兵船,一艘科研艇,外加一艘货运飞船,”霍尼尔确认道。现在,雷纳也看到了大船周围的那些小点。 “没有其它战舰了吗?” 霍尼尔对着屏幕皱了皱眉,又重复输入了一遍刚才的命令,似乎对结果感到难以置信。“确实没有,长官,”最终他确认了这一点,“只有诺洛德Ⅲ。” “哈。”雷纳摸着下巴开始了沉思。确切地说,诺洛德Ⅲ并不孤独——当然,它边上还有四艘支援艇,可以说是一个小型舰队了。不过玛特是站在太空战的角度看问题的,在他看来重要飞船的只有战舰和附属于它们的战斗机。如果杜克来此是想打仗,那么他背后肯定会跟着半打战舰。现在的情况至少意味着:这不是一场针对他或查尔一次进攻。另一方面,杜克肯定也预计不到他会来这儿——就算休伯利安里真有孟斯克安插的间谍(这是可能的),也只有他自己和霍尼尔知道这里的坐标。而霍尼尔这么理想主义的人是绝不可能背叛他的。如果杜克不是来对付他的,那又是来做什么的呢?而且就带了这么点部队。话说回来,诺洛德Ⅲ毕竟也是艘重型战舰,世上屈指可数的巨兽级战舰之一,可以装载一千多名士兵外加两打星际战机,因此杜克也并不是全无防卫。另外,那几艘运输船也表明他拥有充足的地面部队。如今这个时代,除非你不想彻底摧毁一个区域,否则没人会出动陆军。可查尔表面还有什么是可摧毁的呢。 “只有一个方法知道答案,”雷纳对霍尼尔点了点头。年轻人会意地站到一边,给雷纳让出座位。“玛特,”雷纳坐上了豪华的指挥椅,对着霍尼尔发令,“用公共频段给诺洛德Ⅲ发条信息。随便说什么,不过别跟他们客气。” 年轻人像是见了疯子般盯着他,但依言照做。没多久,正前方一个屏幕上的查尔图像消失了,代之一张方下巴、粗眉毛、尖脑袋、银头发的熟悉面孔。 “雷纳!”埃德蒙德?杜克将军没等信号稳定就开骂了,“你够胆自个儿钻出来了,你这个臭狗屎!我现在就过来毙了你!” “那你最好打得准些,”看见了这家伙,雷纳的火气不由自主地升了起来。该死的,杜克总让他怒火中烧!他学着孟斯克常做的一个手势,尽力伸长十指,努力不让自己因愤怒而握出拳头。“想拿下我们,你那点火力还不够看,”雷纳直揭对方要害,“诺洛德Ⅲ或许可以抵掉休伯利安,可我们其它船有十多艘,而你只有四艘,而且几乎没有战斗能力。”他欣赏着杜克脸上爆出的青筋,并且知道这老头对他说的也是心知肚明。接下去,两人一言不发地对瞪了足足一分钟。 杜克首先打破了沉默:“你来这儿干什么?无家可归打算在这儿占山为王?” “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哪,”雷纳向前倾了倾身体,“你又大老远跑来这里干什么?帝国终于觉得你失去利用价值了?” “我来这儿是要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将军装腔作势地说,“皇帝陛下指示我亲自完成这个任务。” “真的?那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任务咯,”雷纳道。一直努力着不露声色的他终于支持不住了,他露齿讥讽道:“是要你帮他捡回丢出去的瓶子?还是舔他的鞋底?”他看到老头子眯起了眼睛,明显是被气伤了。杜克就是那么容易被激怒。 不过他的敌手并没有就此倒下。杜克还不至于这么脆弱,尽管他人品恶劣可并不愚蠢。“你不想知道吗?”他勉强报之一笑,“不,我赌你肯定想知道。实际上,我还赌你来这里和我是一个目的。” 难道杜克也做了那些梦?不,那是不可能的——凯瑞甘和雷纳一样鄙视这个家伙。但他来这儿又不大可能是出于其它原因。不,没准被托梦的是孟斯克。尽管凯瑞甘的死都要归罪于孟斯克的背叛,可是她和孟斯克确实一度极为亲近,凯瑞甘也曾是这位前恐怖分子最信任的副官。或许她也和他联系过,然后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派杜克来找她?可是雷纳没把这些想法写在脸上,他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哦,是什么目的呢。” “别跟我装,小朋友,”杜克打断道,“我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比你知道得还多一点,实际上。”他看上去获得了精神胜利,不像是个身处绝境的人。 “你什么都不知道,”雷纳回道,虽然心里不大有底。他不大习惯和人玩暗讽,因此很希望迈克就在身边。利伯蒂显然在对话方面更有天赋,如果他在这儿,眼下只怕连杜克老妈的秘史都套出来了。 “哦,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次杜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最近睡得香吗,小朋友?” 他真知道!雷纳不由得在椅子上向后靠了靠。否则他不可能这样问。孟斯克一定也做了同样的梦! “啧啧啧,不幸言中了呢,”杜克哈哈大笑,雷纳意识到自己没能控制住那份惊讶,“我就说了,我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如果你还想活,就别碍我的事儿。不跟你废话了。” “接着说呀,老爷爷,”雷纳反击道,“你可以继续呆在你那铁壳飞船里耍嘴皮子的,我不会生气的,真的。 老头的脸变得有些惨白,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发出的声音已经不止是咆哮级别的了:“听清楚,乡巴佬!鬼才会听你这种自以为是革命者的暴动分子的话呢!”他脸上的青筋更加明显了。雷纳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对方磨牙的声音。“你现在还没被我撕烂只是因为我还有一条鱼要炸!但你若敢再吐出一句废话,我就先解决你!把你像一只真正的狗一样溺死。我会亲自在你那漂亮的飞船上钻个洞,然后把我的靴子塞进你的臭嘴——” 雷纳干脆切断连接信号,坐回了他的椅子上。他感觉哪里有些不对。或许是和凯瑞甘处久了的缘故吧,他也开始相信自己的直觉。 刚才的交流有哪里不大对。杜克恨死了他,这点是自然;因为他也同样讨厌杜克。不过那老头的威胁并不只是虚张声势,特别是最后的那几句。杜克自鸣得意的那一点——他知道得比雷纳多——也不是一个谎言。雷纳现在基本确信凯瑞甘也托梦给了孟斯克,然后杜克正是孟斯克派来的。那么,又是什么让他觉得不对? 他明白了,那是杜克对开战的犹豫。这点确实不同寻常。那男的基本上是疯狗一只。雷纳还记得,自己在战争时期曾多次被孟斯克派出去制约这家伙,以免这将军越权行动或是盲目冲锋以致毁了孟斯克布置的大局。换在平时,杜克即便只有诺洛德Ⅲ一艘飞船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跟他拼命,再不济也会象征性地开一两炮。何况他现在还有两艘运兵船,即使两艘船载量都只有一半,这些兵力也足以使他发动一场有胜算的强行登舰作战。他为什么不干? “玛特,”雷纳喊道,霍尼尔立刻站到了他的肘边。雷纳有些想笑,不过那样会对年轻人有所冒犯:“你确定诺洛德Ⅲ是附近唯一的战舰了?” “显然,长官。”霍尼尔有力地点了下头,“我又进行了一次彻底扫描,结果再次确认:她孤身一人。” “嗯。”当然,那也可能只证明孟斯克眼下调不出太多飞船。或是他觉得诺洛德Ⅲ足以完成这次任务。“她还好吧?” 霍尼尔立即会意。这也是雷纳喜欢他的地方——这小伙子总能领会他说出的一些口头短语。“武器舱门打开,防护罩打开。她显然处于战斗模式。”他皱了下眉,“我还发现两件奇怪的事,长官。”雷纳示意他继续。“那两艘运兵船载量读数远不足一半。而且我在查尔表面捕捉到了一条求救信号。是诺洛德Ⅲ的。” “要再试试么?”雷纳看了眼屏幕上的查尔,诺洛德Ⅲ漂浮在行星的一边,像是一个小小的泥点。不过她显然在那儿。 哈,或许她并不全在那儿。 “再给我接杜克,”他命令道,霍尼尔依言上前操作。不一会杜克的老脸又出现在了他们眼前。雷纳满意地发现老头子的嘴正好闭着。 “你下去过了吧?”没等将军张嘴开骂,他就一句话塞了上去,“你已经登陆过星球表面。你的运兵船基本都空了。另外我们还捕获了从你一艘船上发出的信号——你的一艘穿梭机。而现在它还在下面。”他边说边欣赏着杜克脸上的表情,这老头子把嘴唇闭得紧紧的。雷纳有点怀疑他会不会呼吸困难。“你在搜索那片区域的时候损失了你大部分人和至少一艘穿梭机。”他又一次倾了倾身体,“怎么了杜克?当地人的欢迎你承受不起么?还是你已经有什么把柄落他们手上了?” “管好你的舌头,乡巴佬!”杜克终于忍不住了,“你去试试呀!你行!你能!你能被那帮Zerg生吃了吧!” “那么你们果然已经遭遇过了,”雷纳顿了顿,“它们的欢迎相当热烈吧,嗯?”他笑了起来,“孟斯克肯定会不高兴的。派你来做这么点事,结果你忠诚地把它搞砸了,哈。” “闭嘴!”杜克嚎了起来,“我没失败!她不在这儿!就算她在,也是和整个虫群在一起!这里是Zerg的总部!没人能从这里救走她的!没有人!”当他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时已经晚了,接下去他只好把嘴巴紧紧闭上。 “我能,”雷纳坚定地说,然后再次立即切断了通信。他靠回了椅背上,兴奋和恐惧的心情同时袭向他的内心。 凯瑞甘真的在这里!杜克的嘴证明了这点。至少可以说孟斯克也相信她在这里,这也就意味着他雷纳的脑袋并没有出问题。即便这只是Zerg设下的一个圈套,去闯闯看也好过在呆在这里胡思乱想。 这是兴奋的部分。那些梦真的是凯瑞甘的呼唤,她希望他能来此。来到这颗行星。更何况她或许还活着。 然而接下去的想法让他一阵胆寒。因为这里就是他梦中的世界,而梦中的Zerg比他曾见过的任何Zerg更为可怕。现在他知道它们也真的在这里:它们已经击败了杜克,并把他赶出了行星表面。至少有一点他必须承认:杜克在打仗方面确实很厉害。诺洛德Ⅲ更是一艘全副武装的顶级战列巡航舰。他们还带了两艘满载陆军的运兵船,可能已经是孟斯克最近能抽调出的最多人力了。可他们连阵地都没能守住,甚至可能连正常降落都没做到。显然,这些状况意味着Zerg的兵力及其庞大。 可他还是得下去。他明白这一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就此驻足,他是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更重要的是,凯瑞甘也不会。但他的兄弟们怎么办?一群被视为贱民的叛国贼就能在杜克大军失守的阵地上坚持下去么? 他的头脑中再一次充满了矛盾。为一个甚至还不知道死活的女子而让他们集体涉险,他有那个权利吗?他能让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去换她的吗?如果他这样做了,他又是什么样的领导人? “长官?”霍尼尔站在一边,“您的指令是?” 雷纳将双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尽力说服着自己。他很想告诉玛特他不知道,他的内心充满了疑惑和矛盾。但他很快克制住了这种冲动。那不是霍尼尔想听的。谁都不会想听到这些。他从孟斯克那儿学来了一件事,那就是不动声色的重要性。即便你心里在翻江倒海也不该显露出任何迹象。至少对于一个领袖来说,这是必要的。你必须摆出一幅处变不惊的面孔,用沉着的语调清晰地说出你的目标。否则你的人民将对你失去信心。那将比任何错误更加严重,甚至比牺牲人命更加严重,因为一旦失去信心,他们将变得和你一样的软弱,和你一样的不堪一击。 “我们得下去了,”他宣布。他坐了下来,开始输入命令以切换到全舰队广播频段。“基本可以确定诺洛德Ⅲ不会来搅和了,”看着兴奋的霍尼尔,雷纳拿过了麦克风。“所有飞船注意,”他宣布,“这里是雷纳。我们即将登陆。我重复一遍,我们即将登陆。各飞船进行登陆编组,全副武装,切换到战斗模式。准备接战。下面的迎接将非常热烈。” 他挂回了麦克风,站了起来。发现控制台前的霍尼尔行动僵硬。“长官!” “出什么事了?”他立刻站到了年轻人的一旁。 “诺洛德Ⅲ打开了船舱,长官!” “什么?”雷纳把脸贴近了显示器,仔细看着屏幕上升起的信息。难道他的话已经把杜克逼到了强行攻击的地步了? “一艘穿梭机三艘星际战机,”霍尼尔边破译着滚动信息边说,“目标向着星球表面,长官。” 雷纳向后靠了靠,点了点头。耳边听到霍尼尔如释重负的吐气声。这并不是一次进攻,至少不是针对他们的。他确实把杜克逼得开始行动了,不过并不是来和他们拼命——杜克准备回到地面上再次搜索凯瑞甘的下落,或是尝试救回地面上的幸存者。不管是哪个,都不是坏事情。没准他们还可以起到些牵制作用,让他的兄弟们更安全地来去。 “玛特,这船现在就交给你了,”他拍了一下年轻人的后背,“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可得确保她还在这里,嗯?”小伙子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自豪。雷纳知道霍尼尔愿以生命为代价守护休伯利安。他只希望事态不至于演变至此。 好罢,既然我们都到了。他走出舰桥,向着机舱踱去的时候这样对自己说。是该下去看一看了。 {FY第三章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讲,查尔都跟他梦中的一样难看。雷纳刚跳下穿梭机,心里就这样想着。他的靴子碾进了地表里,在他脚边扬起一阵阵烟灰。他十分庆幸自己有戴呼吸面罩下来。哦,还有眼睛上的那副护目镜。他原本是打算穿战甲下来的,不过最后还是选择穿成目前这样——虽然战斗套装能增强他的力量,也能抵抗一些小的伤害,可却不适合在狭小空间里行动,电力供应也有限。何况,他是亲眼见过Zerg怎样把这种东西当豆腐切的。因此还是多寄望于自己的敏捷属性比较好,特别是他的摩托车不在手边的时候。

他瞥了一眼刚升起的太阳,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地面。阴荒,用这个词就可以概括了。极目所处只有岩石和灰尘,天空中漂浮着烟柱、尘埃和点点火星。别说是植物和动物,整个星球上的活物好像只有他的这支部队。现在,他们都已经下了飞机,分成小队集结在了各处。这是他下来前就指示过的。他这次不希望集团行动——太容易暴露了。分散成小队四处查探、绘制地图相对较安全。运气好的话某支分队能发现虫群,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凯瑞甘。

“很好,”他通过指挥频段喊道,“全体人员分组散开,小心行动,不要认错目标。记住,在这里对付Zerg的不止我们,老朋友杜克将军的人也在附近。”他深吸了口气,周围严酷的环境已经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希望这次行动不是个错误……”他轻轻地说,希望没人听见最后这一句。

雷纳关了通话器,将来复枪抗在肩上,示意自己分队的人集合。如果有人想要创造一个充满敌意的星球,那这颗再合适不过了。梦中的这里就已给了他一种悲怆的感觉,而现在这感觉更加强烈了。不过,相对起梦中的自己,他目前却有两点优势。

首先,他头脑清醒携带武器行动谨慎。

其次,他并不孤独。

他打算彻底发挥这两点优势。

“我打算向西北边搜索。”他对莉萨?曼妮丝说道,这位军士长现在是他的副指挥,“小心低调行事。我们不清楚它们躲在哪里。”

“是,长官。”她刷地行了个军礼,然后开始将其余人结对组织起来,并将他们各自负责的区域标在了网格坐标上。冷静又能干的曼妮丝从未显露过明显的怒意,这点让雷纳尤为赏识。还在孟斯克帐下的时候,她就曾和他多次合作过。后来她说她无法容忍塔松尼斯上发生的事,因此加入了反抗军,这让雷纳十分高兴。休伯利安上的她十分随和、友善,甚至有点花。不过一到了下面,她的心思立刻全摆到了工作上,下来不到几分钟,她就让所有人行动了起来,在这片大地上搜索敌人——或是他们想要搭救的那名女子。

“长官,您最好看看这个!”说话的是一名摩托兵,恰克?埃尔斯。这个年长些的矮个子曾在杜克手下干过,然后跟着杜克投靠了孟斯克,最后又逃了出来。他是雷纳最为提防的一个,一直把他安排在身边以随时注意他。不过到目前为止,埃尔斯没表现出任何可疑之处,反倒是帮上了不少忙。他现在正和他的搭档阿里?彼得站在一起,手上的枪不敢怠慢地指着地上的一道小裂缝。雷纳走到了他们身边,曼妮丝也跟了上来。

“研究一下吧。”埃尔斯指着那道地缝。雷纳开始仔细地端详了起来。它很小,不到三英寸长,几乎呈一个完美的圆形,洞口周围堆着一圈土。这不像是个泄水孔或是地热口——或是一种入口。这里的灰尘相对较薄,暴露出了底下黑色的岩石。洞里十分粗糙,但洞口却像刀切过一样整齐。

“小型火山吧,”曼妮丝边假设边俯身细看,“这星球只怕到处是这东西。我们走路的时候得小心点了。”

“嗯。”雷纳也蹲了下来,盯着洞口说,“不过也可能会通到什么地下洞穴。”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Zerg明显喜欢地下生活。如果这个洞真是一个地下通道体系的一部分,那就极有可能直指虫群的心脏地带。

曼妮丝看了眼洞口。“对我们来说小了点,”她最后判断,“很容易被挤住,”她皱了皱眉,“对大部分Zerg来说也这样。”

雷纳点头起身,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裤子上积的灰。她说的对——这种口子只适合Zerg迅猛兽进出。这洞或许确实通往虫群中心,但却不够让雷纳和他的战友们进去探索,甚至不够让Zerg在里面对他们进行伏击。

“在这里放个感应器,”他走开的时候告诉埃尔斯,“我们得盯紧这儿。嗯,干得好。”这士兵敬了个礼,然后立刻伸手去拿他的行囊。每个摩托兵至少都会带着一个感应器,它们和所有人的通信设备相连。如果有Zerg爬出这个洞,大家都会收到一条警告信息。

搜索工作继续进行,曼妮丝确保着没有一个在小组偷懒。雷纳端着来复枪警惕地站在她身边,不过他的更多心思还是放在接听来自各处的报告上。

“找到了一个洞!”有人宣布。然后又传来消息:“太小了,正在放置感应器。”其余小组也都是差不多的结果。这片区域里发现了不少火山,其中大部分有最近还在活动的迹象。地表也因为火山的活动而显得斑斑驳驳的。从分散开始,整个地图测绘和侦查工作正好花了十分钟。

“我找到Zerg了!”有人喊道。雷纳辨识出了他的身份,是尼米兹号上的乘员的兰斯?米歇尔。雷纳召唤曼妮丝和其余人跟上,然后向米歇尔的位置跑了过去。

穿梭机尼米兹和他们自己的那艘离得不远。而整个队伍还没有散得很开。因此当雷纳竭尽全力跑到那里的时候,又只花了十分钟。他还怕自己已经来迟了,不过等他急停下来的时候,那个年轻的队员还好好地站在那儿。

“在哪里?”雷纳端起了枪,警惕地扫视了一遍周围区域。米歇尔却往地上一指,雷纳才知道他们找到的又是一道地缝。这个和前一个的形状不大一样,是一道狭长深邃的裂缝。他可以一直看到这缝隙的深处,而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动。

“你们确定这些是Zerg?”他问道,米歇尔立刻点点头,表情有些兴奋。

“是的,长官!”米歇尔回答,“我听到了它们的声音,长官!那确实是它们的声音,像一群巨甲虫在鸣叫着嗷嗷待哺。”一个带主观倾向的推断,但在这个星球上,却也不大可能有其他生物会造成这种混淆。

曼妮丝和整个班也已经陆陆续续赶到了,雷纳弯下腰观察起那个裂缝。米歇尔说的对,确实有那种声音。它们显然是Zerg。距离并不是很近,甚至无法辨认清楚,但是它们在那儿是没错的了。

“很好,我们找到Zerg了,”他站起身来宣布,“他们并没有从这里上来,但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它们就在脚下。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他们也发现我们了。现在我希望我们两个班组联合行动。”他看向曼妮丝,曼妮丝点了点头。“切换为防御阵型。不过我们还得继续搜索,因为这里下不去。”

等曼妮丝重新安排好各个分组以后,雷纳用食指和拇指拧了拧鼻梁,闭上眼睛想要缓解刚涌上来的头疼感——却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站在原地,天空变得一片昏暗,刚才的太阳不见了,月亮高挂在他头顶。他的来复枪、手枪甚至他绑手枪的靴子,也都一并消失了。他站在那儿,赤裸的脚趾间全渗进了灰烬。远方的地平线似乎变得更黑暗了,但那不是夜幕降临的那种黑色,而是一种生物的黑色,一股由活物组成潮水正向他涌来,他们晦暗的皮肤吞没了奄奄一息的光明。

过了多久?似乎是一瞬间,他就已处在了它们的包围中。他蒙头乱转,想找到一条生路。可是毫无结果。它们无处不在,包围着他,慢慢地向他挤来,利爪和骨镰不断切划着他的全身。它们淹没了他,他的身影迷失在了它们影子里。可让他恐惧的却是,从他体内升起的一股解脱感。那不单是解脱感,甚至是喜悦、兴奋——他乐意见到它们!他为它们的追捕而喜悦,为它们的接近而喜悦,为它们的碰触而喜悦。它们的肢翼繁杂地架住了他的身体,甚至有些分不清彼此,而他对这点也甚为满意。他很满意自己是它们中的一员。

它们中的一员。

“长官?”

有人在碰他的手臂,雷纳立刻反射性地往回一跳,端起枪准备开火。才发现正对着他枪口的是张大了嘴的曼妮丝。组里的人员都聚在她背后静待着命令。而刚才曾蹲在裂缝边观察的米歇尔,现在也依旧站在原地,动作和他闭眼前一模一样。一秒钟,最多两秒,原来他刚才只是走神了那么一瞬间。可自己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至少久到能让他陷入梦境。我刚才睡着了?或只是因为精神波在这星球上更加强烈了?

“我们走,”雷纳命令道。曼妮丝点了点头,有了新任务在手,就算她刚才有什么困惑也放在一边了。他们组和尼米兹的组合并了起来,以裂缝为中心开始巡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这样必然会减慢搜索进度,但是显然更为安全。何况现在Zerg就在他们脚底下,雷纳不打算抱任何侥幸心理。

“长官,我们有麻烦了。”是霍尼尔从他的私密线路传话而来。雷纳在回话前先确认指挥线路已经关闭,以免这次谈话被广播出去。

“怎么了,玛特?”他问。他们都已经找了好几个钟头了,可却还没找到一个可用的入口。沿途圆洞和裂缝倒是遇到了不少,通过它们可以确定Zerg还在下面。也就是说,即使虫群侦测到了他们的存在,也还没有发动攻击。它们要么不知道,要么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雷纳想。

“我们检测到了一些迅息,长官,”霍尼尔回道,“有飞船在接近这里。”

“杜克的援军?”

“不,长官,”霍尼尔回答。他不舒服的声音让雷纳感到紧张,不管来的是什么,他的副官竟然宁可来的是Terran帝国的战舰,这可不好玩了。“是Protoss,长官,”霍尼尔说出了答案。

雷纳有一种想要举枪乱射的冲动。

Protoss。现在。来了。

在某种程度上讲,这非常合理。但凡他看到有Zerg的地方,Protoss必然随之而至。这些高大、优雅的异形时常在Zerg感染掉一个星球后出现,然后将星球整个抹净——不止上面的Zerg,而是一切:所有的高等生命形态,所有的文明迹象。他们就是这样对待玛萨拉的,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家的。Zerg和Protoss两族是宿敌。Protoss似乎执意要抹煞Zerg的一切痕迹,像星际杀虫剂一样紧跟着它们,焚毁一个个星球以阻止虫群的蔓延。如果这里有Zerg,自然也会有Protoss。至少是将会。

“随时向我汇报情况,”他告诉霍尼尔,不过心里却在合计一种可能性。之前为了消灭Zerg,他们曾和Protoss合作过几次——Zerg想感染和吸收人类的生命而Protoss就是想阻止Zerg,因此这种同盟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他能再和Protoss做笔交易吗?他上次见到他们还是在塔松尼斯,当时孟斯克不顾眼前的共同敌人,把枪头调向了Protoss。他是想靠Psi发射器吸引Zerg大军来毁灭联邦的首都,因此不想让Protoss妨碍到这计划。这也是致使雷纳出走的部分原因——但Protoss知道内情吗?甚至,他们会关心这些吗?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他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管边上曼妮丝疑惑的眼神。以前Protoss每一次登场都因种种原因而没跟上虫群的蔓延。比如虫群曾在在玛萨拉和绰萨拉悄无声息地埋伏了好几周甚至几个月,而Protoss总是来迟一步,等他们赶到,Zerg也都行动完了。那么现在他们是来干什么的?Zerg在查尔已经潜伏了那么久以致被Protoss觉察了?若当真如此,它们显然已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地形,并布下了遍地陷阱——而雷纳已经把他的战士们领进了一个杀戮场。

但如果Protoss来这儿是另有原因呢?会不会是,这次他们并不是追踪Zerg来此?Zerg都有通灵能力,雷纳知道——整个虫群的成员彼此都有精神链接,可以在在一整个星球的跨度内瞬间联系。他怀疑Protoss也有这种能力,尽管他们的个体似乎拥有更多的自主意识。虽然他不认为Protoss也拥有一个支配所有成员的唯一意识,但若他们能利用精神波的话会如何?凯瑞甘强大得无法想像,她的精神波能穿越宇宙空间,联络到他和孟斯克。那么她会不会也联络了Protoss?又或许他们只是中途截获了那些梦境,仅由于那股精神波太过明显?那些梦境明显跟Zerg有关,这应该足够吸引Protoss来此了。

当然,这依然不意味着他们来这儿会是什么好事。他们还是倾向毁灭被Zerg感染过的任何星球。而查尔显然在此列。

“听仔细,伙计们,”雷纳在指挥频段宣布,“Protoss也来了。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会站哪边。不要主动开枪,但也不要放下戒备。”

如果他们运气好,他边想边向曼妮丝招手,Zerg会专注于Protoss而忽略了他。没准Protoss还会直接炸出个通向地底通道的大孔,而他就可以跟他们后面进去了。尽管这事不大可能。

“我想知道他们的登陆点,”他告诉曼妮丝,“他们或许能帮我们进去。但必须有所准备,我一旦下令就立刻撤回穿梭机。因为他们也许会使用天基激光武器轰炸这里,那样我们就得逃回休伯利安,等待硝烟散尽再来。”

“是,长官。”她扫了一眼四周,“目前我们还是没有任何入口,长官。如果Protoss也没法给我们指出入口的话,您打算在这里观望多久?”

雷纳回忆了一下那些梦境,还有凯瑞甘。“能待多久就待多久,军士长。”

然而他心中的某一部分却知道,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待。他的梦已经变得越来越狂乱扭曲。他能感受到凯瑞甘的催促。不管将要发生的是什么,都不会太久了。

“我们找到了一个洞!”有人喊道。雷纳立刻挥去了心头的不祥预感,向那个士兵跑去。那是迪克?卡维兹,雷纳所在小队中最年轻的人。他是个瘦高个,体能十分好,可以凭两只脚跑赢一辆悬浮摩托。现在他正和他的搭档梅琳达?斯奎尔一起站在一个坑边,而雷纳已经可以看到这个坑比之前找到的那些大多了。它的直径至少有五英尺,单是边沿堆起的那圈土就有整整三英尺高。总体呈一个矮圆锥形。外表面十分粗糙,铺满了灰烬,但洞的内壁却有着明显的黑色岩石光泽。

“这个够大了,”曼妮丝望向洞里,确认了一下,“而且似乎也通往地下通道,我们应该可以——”突然,洞里伸出了一把骨刃,她的后半句话因退避而被截断。雷纳扶住了差点摔了跟头的她,将她推远,同时用来复枪挡住了骨刃。一只蛇样的生物和他的枪筒一起从洞里升了起来,闪耀着火光的双眼探向了他,镶有镰刀的两个前肢已经摆好了姿势,随时准备第二次攻击。

一只刺蛇怪。雷纳以前见过很多——见鬼,就是一只刺蛇和几只迅猛兽促成了他和迈克?利伯蒂的第一次见面。那次见面让他的人生轨迹一度和孟斯克与凯瑞甘相交。也是那次见面所引发的一切让他最终站到了这里。他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他,着实要归功于这些刺蛇怪,他欠它们好大一份情。

于是他用手中的高斯来复枪还了这份情,将一排钉刺弹射进了对方的脑袋。强烈的冲击令它倒在了地面上,它眼睛里辉光也跟着暗淡了下去。这家伙还没来得及看清雷纳就死了,而雷纳希望它甚至还没来得及将他们的方位汇报给虫群。

“没事?”他看了一眼已经站稳了的曼妮丝。她点了点头。“所有分队,集合。入口已经找到。我们准备进去了。但是注意——Zerg就在里面,而且它们知道这个入口。希望它们还不知道我们来了。”

但有人已经知道了,看着卡维兹和斯奎尔跳进洞里,他这样想道,接着埃尔斯和彼得也跳了下去。

凯瑞甘一定知道我们来了。

我来了,亲爱的。我来了。

现在轮到他和曼妮丝了。扛起了自己的来复枪,雷纳一头扎进了那片黑暗之中。

第四章

结果这火山口原来是个狭长斜道的顶部。洞壁冷却已久。不过此处曾喷发过的高温熔岩早已使岩层晶化,令岩壁变得像水面一样光滑完美。雷诺像铅块一样滑下,四肢不时被岩壁上的凸起所擦伤,他只能努力保护好头部,并抱紧了来复枪。下落过程看似无限漫长,可实际上约摸不到一分钟,他就看到下方出现了一丝亮光,紧接着他就滑进了一个大土室里。落地的冲击震得他头晕目眩,直喘粗气。

“没事吧,长官?”卡维兹伸手拉他。雷诺过了一分钟才回过神来接受这好意。不过年轻人看上去也没受到打击。毕竟他是第一个跳进洞的,现在已经恢复好了。雷诺只能尽力控制住自己仍在颤抖的双腿——总不能让手下看到他像一介女流那样瘫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没事,谢谢,”他僵硬地回答,同时站起身来背靠墙壁,等待视野的恢复。然后他听到了又一个重物坠地的声音以及伴随而来的痛苦的呻吟。那只可能是跟着他下来的曼妮丝,埃尔斯走过去帮她起身,并把她拉开了下落通道。这时候雷诺才发觉,自己并不需要害怕暴露出虚弱的一面。每个人都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这地方的着地条件过于恶劣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一边地面上放着两根荧光棒,正是他刚才在下落时看到的光源。看来是先下来的几个人为了观察处境而点的。相当明智的举动,可他猜不出这四人中是谁先想到这点的。

荧光棒所提供的光线并不充足,但他的双眼已经适应起了黑暗,基本可以辨认出他们所处空间的大致状况。他们位于一个比较宽广的通道里,天花板距他头顶约有四英尺,宽度可供四人并排前进。其实他宁可更狭窄些,可以利用地利免受Zerg的包围,不过希望只是希望,改变不了事实。这条崎岖的通道同时向两个相反方向延伸,目力所及范围内看不到岔道。同时他还看到了他们滑下来的那条斜道。

“哪边走,长官?”曼妮丝的声音有些畏缩,此刻她正努力活动脖子和安上脱臼的肩膀。说话间又有四个人到了,不过他们小组还有四分之一成员和其他小组一起留在上面。

“现在还无法确定,”他承认。他离开墙边,思忖着沿通道向前走了两步。如果Zerg就在这个通道里,眼下应该还没注意到他们(或是和他们距离过远,所以还注意不到)。据他的推断,它们的聚居地并不在这附近——他们下来的那个斜道虽然很长,却也没长到能直抵Zerg聚居层的程度。他知道它们喜欢呆在更深的地方,不过此处有岩浆喷发的痕迹,也就意味着肯定有路会通往下面,而他要做的只是把它找出来。

“很好,凯瑞甘,”他默念道,“我都已经来了。可你究竟在哪儿?”

他一闭上眼睛,猛然又回到了有关这星球的噩梦之中。这一次,没有出现逃跑的场景——那些巨型Zerg已经重重包围了他。他将自己的手臂挡在眼前,却发现手上的皮肤变得灰暗嶙峋,他的皮肉上满是囊肿,带着一种病态的惨绿色。然而与此同时,他却发觉自己的躯体变得强大、有力。难以置信的浑厚力量充斥着他的身体,令他的长发在空中激荡漂浮——

雷诺奋力睁开了双眼,及时切断了这可怕梦境。它们一直潜伏在他眼帘之后,一等他陷入黑暗就席卷而来。他如今已几乎不敢眨眼,因为那会让他再次回到那个地方,越来越难以脱身。而这一次他又赌了一把,所幸成功了。梦境的引力比呆在行星表面时强烈多了,这证明他确实在接近凯瑞甘。

他的手下一个个都不明所以,但是他暂时无视了这一现状,转身穿过人群,向着反方向的通道走了十来步,然后再次闭上眼睛。

现在,其中一只Zerg开始触摸他,它镰刀般的前肢刺进了他斑驳的皮肤里。但这并非攻击性的动作,因为它并不带力度,更确切地说,不带敌意——这只是一种交流方法。从那个前肢里传来了一个声音,它低沉而又阴冷,直接在他骨腔中回响,冷彻骨髓。即便如此,这声音却显出一种陌生而又奇怪的亲切感。

“欢迎,”它对他说,“虫群祝福着你的降临。”

强烈的震撼让他的双眼再度睁开。雷诺站在原地,花了一段时间调整好呼吸,然后转过身去面对他的战友们。“这条路,”他命令道,几乎无法正确地发音和吐词。部分原因是出于焦虑,他知道,某种凯瑞甘正拼命躲避的事物正不可逆转地迫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变得越来越可怕的梦境本身,梦中的那些故事暗示着一个恐怖的结局,而他只是拼命地不愿去承认那一点。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出于越来越强烈的感应。他知道自己绝没有弄错,沿着这条路前进,他感觉凯瑞甘已越来越近。他正将他的战友们带向正确的方向。

这通道没走出百步就到头了,不过在那之前,卡维兹发现了一条狭小的岔路,从其洞壁的倾角和通路的不规则性来看,这是一道天然形成的岩缝。岩壁由黑灰色的板岩构成,另一头一片漆黑,也没法推测那边是否有被火山岩堵着,可眼下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便硬着头皮成一字列队前进,埃尔斯打头,彼得紧随其后。

“这应该也是通道的一部分,”埃尔斯向后面的人喊,接着他喘了口气作了个深呼吸,好像准备开始详细阐述这一点。正在这时,彼得的来复枪响了起来,在这狭小的空间中产生了共鸣,震耳欲聋。雷诺在他背后四个人的距离,听到这响动不由得咒骂一声。肯定是Zerg!但他们现在卡在了这里,无法后退,也无法构成队形,将像剥豌豆一样挨个暴露在敌人面前。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场屠杀。

他必须立刻做些什么来逆转局势,于是他做了。他从腰带上扯下一圆球,拔下保险拴,抡圆了臂膀扔了出去。这手雷依次从曼妮丝、卡维兹和斯奎尔头上飞过,消失在了彼得和埃尔斯所遭遇的那片黑暗之中。

“手雷!”雷诺高声警示,同时伏身隐蔽。身后的米歇尔和身前的曼妮丝同样照做。他希望彼得也听到了。

然后爆炸来了,强烈的冲击波传遍了整个通道,无数的岩块从震颤的墙壁上剥落,切割着皮肤、帆布和皮革,在装甲上弹射。但洞顶总算没塌下来,地板也没突然下陷去,瞬间过后就听得彼得喊道:“威胁清除!”

于是众人也顾不得隐秘行动什么的了,纷纷急不可耐地冲进了那片烟尘之中。一分钟以后,雷诺已经走出那道狭小的岩缝,进到了一个宽敞得多的洞穴里,他背靠墙壁,来复枪警惕地握在手里。彼得手臂上有一道很惨的割伤,像是刚被帮醉鬼群殴过一般,不过他依然还是坚持站着,紧拽着自己的来复枪。埃尔斯就没那么幸运。这老兵躺在刚才那岩缝出口的不远处,鲜血正不断从他胸前的大口子和曾是他两条手臂的地方喷出来。那刺蛇为了阻止他开枪把他两只胳膊全削了下来,再顺便挖出了他的内脏。那时候后面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幸亏这怪物没料到会有手雷扔来。由尸体的状态判断,它的头部和胸部被冲击波完全吃中,然后像蟑螂一样被压扁吹飞到了房间对面的墙壁上。雷诺希望这家伙死的时候很痛苦,但也知道它多半没那种感觉。

“很好,这下他们该知道我们在这里了。”雷诺说着摇摇头,“无所谓,反正。至少我们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他将来复枪扳到了全自动位,同时也听到了周围队员如法炮制的声音。“召集上面的其余人员,”他告诉曼妮丝,“如果你在这个位置无法向他们发信可以回头走一段。把所有人都弄下来。我们需要他们。”曼妮丝点点头,叫过了米歇尔,两人一同估测起其余分队的大致坐标,然后将处理器定位过去。雷诺知道她肯定能做好这件事情,于是干脆坐观其成。没多久,全部的人员都赶了下来,向他们集合靠拢。总共加起来约有三百人。他希望这人数足够了。

他又发了几分钟呆,直等到剩下两个分队都穿过了岩缝。斯奎尔和卡维兹将埃尔斯的尸体搬到了一边。米歇尔分队里的一名女队员金娜·艾兰尼还帮彼得包扎好了臂上的伤口。所有人员就绪。然后,由于接下去的通道分成了两条路,后面还隐约能看到更多支路,于是雷诺再一次使出了他的绝招,磨了磨牙然后闭上了眼睛。

现在更多的巨型Zerg正在碰触着他,它们的利爪和骨刺小心地在他身上划擦,却不至刺破皮肤,而原来的那些声音依然存在,只是被更为放大,在他双眼和双耳之间的腔室中不断回荡。而那些声音,说的仍是同一句话。

“欢迎,虫群祝福着你的降临。”

战栗的雷诺硬是睁开了眼睛,不断地告诫自己这一切仅是梦境。然后他走到了另一边路口,再度接受梦境的引导。这次,他拼上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得以从中挣脱,从那阴冷的、潮湿的、令人窒息的召唤声中逃离。但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伸手指向了那个方向。

“这边,”他告诉部下们。

当他带领着众人沿着这座天然石窟前行的时候,他的内心却更为忐忑。他盼望着凯瑞甘真的值得他们冒这个险。也希望他梦中的场景只是她内心恐惧的产物,而非那即将深入她头脑之中的真实。因为如果这确实是真的,他们此刻就正走向毁灭。而雷诺也将知道这一切都会是他的罪业,是他带领他们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世界,走进了这个洞穴,走进了这场浩劫。

通道依然在继续延伸,雷诺靠着他的梦境能力穿越一个接一个的岔口,选择感应最为强烈的那一方。而他每一次都得强迫自己回归现实,回归他自己我身体,从黑暗窒息的召唤声中强夺回自己的意识。他努力压制着那浮现在他心底里的声音,将来复枪握得越来越紧,直到他惊讶地注意到枪管和枪把的硬化塑料上竟没留下超人式的手印。

其间他们又遇到了几波Zerg,每一次都是小分队式的袭击,雷诺的部队很快就搞定了他们。只是这并非没有代价。在第一次袭击中幸存了下来,一只手受了伤的彼得,在第二次袭击中毫发无伤,可是在第三次袭击中被一条从洞顶钻出的迅猛犬咬掉了脸。金娜·艾兰尼,早先帮彼得包扎的那名娇小的女兵,则被一只刺蛇切作了两段。当时她正搭手帮另一名倒地的队友站起来。而那名队友也被同一只刺蛇开了膛,米歇尔在那怪兽背上泻了一整匣子弹也没能来得及救他。在其他牺牲的人里面,有很多雷诺不甚了解,甚至无法将其和名单上的名字对应起来的士兵。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能活着走出这里,他会亲自了解和过问剩下的每一名战士。这实在是他们应得的待遇。

Zerg袭击分队规模可能是受制于狭窄蜿蜒的通道,他们一路走来确实有经过一两个像一开始滑下来那里的大土室,不过宽度都没能持续。这些洞穴都是天然生成的,没有被Zerg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改造过的迹象。他们走走停停上上下下七歪八拐,在刀锋般锐利的拐角迂回,呈带状消失在视线尽头。地形变幻莫测,从马路般宽到楼道般窄不过是转瞬间事。地板上的裂缝和天花板上的洞则将他们带入一个又一个的其它“楼层”,然而这些缝隙中也存在着不少陷阱。没有人知道每一条通道后面潜伏着什么。一名队员失足落入了一道地缝下的岩浆池里,瞬间被烧成了飞灰。另一名队员在一段两英尺高的通道里经过时,把脑袋探进头顶上的一个洞里结果头骨碎裂,要是接下去他滚倒在地的时候没有弄折了脖子,没准还能活下来的。

雷诺的梦境——现在更像是白日的幻影,一直在威胁着他,试图替代现实,将他的自我意识吞没——却是他们在此行动的唯一指引。他听到背后有几个队员在窃窃私语,怀疑他如何知晓这迷宫的走法,不过曼妮丝和其他军士长很快喝止了他们。毕竟,没人真的希望他不知道路。那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

最终,雷诺将他们带到了一段较短的直道上,这里非常宽阔,顶部有两个他叠起来的高度,站在路中间展开双臂也够不到两侧。通道尽头是一道巨大的拱门。它后方的地表是石质的,却覆盖着一层灰黑色物质,好似有生命的脉动着,说是菌丛却更像暴露的脑浆。这是Zerg的菌胶,雷诺在不少星球上看到过这种东西,它们在地表蔓延,对应着Zerg在地下的扩张。看到这些,就意味着雷诺和他的队友终于在查尔行星上找到了一处Zerg的老巢。

“长官!”卡维兹指向前方,雷诺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看到的那一幕几乎让他窒息。一个球形的东西挂在拱门的中央。那是一颗眼珠,人类的眼珠,至少,假如有人真能长到二十英尺高,那他可能会有这样巨大的一颗眼珠。它的后面拖着一束卷须状物,末端分成数个岔梢,交错绞缠在拱门的门边,像是张粘稠的巨网。那眼珠就悬挂在这网的中心,像是只诡异的蜘蛛,因为看到他们这帮送上门来的猎物,而兴奋地在蛛网上不住扭动。

“来个人把这怪胎弄瞎掉!”雷诺喊道,女兵斯奎尔依言瞄准开火。一枚钉刺狠狠地扎进了那个眼球,深入它巨大的瞳孔正中。那眼珠随着一声刺耳的吼叫声爆裂了,恶心的粘性胶质淋了他们一身。那束卷须还仍旧依附在网上,兀自在轻微地痉挛。

“估计这对它们的预警能力没什么打击,”雷诺轻轻地对身边的曼妮丝说,她报以一丝苦笑。那眼珠明显是起着监视摄像头的作用,而它已经把他们靠近的整个过程看了个一清二楚。虫群已经知道他们过来了。

“准备!”雷诺转过头去喊道,“我们有客人要招待了!”虽然这样喊无法让所有士兵都听见,但他知道曼妮丝会帮他把话传下去的。

他的话就像是句信号,透过拱门,可以看到远处涌现了无数的Zerg。杂乱又有序的身形在巨网上投下攒动的阴影。这股黑色的潮水开始向着他们喷涌而来。

刚才在石缝里钻来钻去的时候雷诺还希望路能宽点,可现在他却死命地希望周围能变窄些。他们所处的这整条通道宽到足够三人并行。这意味着Zerg有足够的空间进行集体冲锋,它们可以自如地涌出拱门,单靠数量就淹没他的军队。如果通道能狭窄点,它们就只能一个个地上,抵抗起来也容易得多。然而,他的目的并非是玩生存游戏,而是要越过它们。雷诺都不需要闭眼就能确定:凯瑞甘肯定就在拱门后边。

如何冲过拱门却是个大问题。他用右手的来复枪把一只刺蛇爆了头,又用左手摸出的手枪打死另一只要从背后偷袭曼妮丝的。他冷静地把双枪运用地上下翻飞,将面前的Zerg一枪一个地轰杀。可是对手是在太多了,通道里很快布满了迅猛犬,纷纷扑击着队员的们的脑袋,噬咬着他们的手臂,用巨颚夹住他们的脚踝或是扰乱他们的动作让他们破绽大露。刺蛇和飞螳就跟在它们后面,用它们的飞刃和骨刺切开人类的防线。雷诺目睹了斯奎尔的死,两只刺蛇同时把骨刃插进了她的胸口,她的长枪被震落,在脚底下走了火,撞到地面时爆起了一片碎石。米歇尔被一群迅猛犬扑倒在地,毫不夸张地被撕成了碎片——曼妮丝也看到了这幕惨剧,在他表现出痛苦来前,仁慈地给了这年轻人脑袋上一发子。雷诺的战士们无疑都是精英,装备良好、训练完善、意志坚定,可惜双方的兵力着实太过悬殊。而这个小过道——宽到能让他们正好被包围却不够宽到让他们后撤——也对他们极其不利。所有的Zerg拥有着共同意识,可以同时和其余所有人进行心灵交流,这使它们行动如同一人。雷诺的人就没这条件。他们不但沟通起来麻烦,还时常挡住其他人的射击路线,甚至有时候还会互相误伤。他们可说是占尽了劣势。

“我们得进去!”他向曼妮丝喊道。两人现在正背对背地开火,射击一切靠近的目标——他不得不一次次偏转枪口以免打了自己人。“没时间对付这些!”

“我们上!”她向后方喊道,“全体人员向我靠拢!提供掩护!”在一片混乱中,并非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喊话,不过已经够了,二十多个男女兵靠了过来,在他们身边围成了一圈,集体背朝圈内。他们开始作为一个整体移动,统一步伐避免磕绊,同时向着四面八方开火。每次一有人射空了弹夹就退回圈内,由两边人补上空隙进行掩护,直到他们上完子弹挤回来。这样,Zerg完全无法靠近他们,无法撕裂那道钢铁和塑料组成的火线。他们吃力地推进到了拱门下方,然后进入了门后的房间。其余的队员还都呆在通道里,他们等雷诺和曼妮丝进去以后,开始向前方倾泻密集的弹雨。虫群被迫将它们的注意力转向这一更大的威胁,继续涌入通道,这给了雷诺和他周围的那圈人一点喘息的时间以观察周围形势。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边上一名叫菲德斯的年轻队员低声问道。他的身体明显在发抖,雷诺没法责备他。他们刚才的遭遇,以及现在所看到的一切,没法不让任何人胆寒。

这房间远比刚才那通道宽大得多,大到足够塞进一整架穿梭机。墙上爬满了菌胶,散发出脉动的微光投射在他们身上,让雷诺止不住作呕。无数的Zerg在房间里来回移动。外表如巨型蛆虫一般的Zerg幼体在起伏的菌胶上翻腾蠕动,而刺蛇和其他怪物则在一边看护。

“这是孵化间,”雷诺想起了迈克和凯瑞甘跟他说起过的安提加主星的遭遇,“这个星球上的Zerg诞生的地方。”房间的正中心聚集着一大圈Zerg,数量至少是他们的四十倍,其中包括刺蛇和雷兽,甚至包括在上空警戒着的飞螳。在这帮怪物边上的不远处,他看到了两只巨大的、鼻涕虫一般的软体动物。它们匍匐在菌胶上,身体周围垂下数条类似的有机物质,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雷诺记得它们叫脑体,是Zerg实际的指挥者。在菌胶堆上他看到了好几个虫卵,脉动着红色和绿色的光芒。但中央那群Zerg拱卫着的那颗却远比它们要大得多,里面隐约可见的东西正散发着电光,不断向外界辐射着光和热。他立刻明白了,那正是他的目标。

“所有人向我靠拢!”他喊道,同时举起来复枪上了一副新的弹夹,“我们要打碎那东西!”

不知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感到了他的存在,又或是遇到袭击时的条件反射使然,Zerg们开动了起来。“脑体!”一只脑体高喊道,它的声音古怪刺耳,带给人一种异样的烦躁感,震得雷诺太阳穴发胀,“蛹正即将孵化!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它!”

另一只脑体向拱门方向仰起了前端,原先拱卫着巨茧的Zerg们立刻响应它的意识命令,向着Terran部队冲过来。前一只脑体则更加挨近了那个脉动着的椭球,像是个呵护备至的母亲在小心地照料自己宝贵的孩子。

雷诺和他的队员乘着这当口给自己鼓了鼓气。眼看Zerg冲近,曼妮丝从背心里扔出一枚手雷,正好落在一只刺蛇脚边,把周围的几只Zerg炸了个稀巴烂。冲击波连带震退了十来只虫子。雷诺立刻对着这群昏迷的家伙一通扫射,在它们缓神过来以前做掉了它们。此时其余的虫子已到了他们面前,他退后几步,一手手枪一手来复枪左右开弓,用火力掩护着前方。

“去吧,长官!”曼妮丝对他喊道,用下巴朝巨茧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干掉那个东西,这边由我们解决!”

雷诺只犹豫了一秒,马上点点头。“坚持住!”他喊着,同时将两把枪都开到了全自动档,向自己前方半圆区域扫射。被击中的Zerg全被轰成了碎渣,在更多的虫子扑过来补充空档前,他抓住机会冲过了它们的防线。身后又传来一枚炸弹的爆炸声,枪响也更加激烈了,那是曼妮丝他们在掩护他冲锋。他知道,基本上,一旦这样做那些人是死定了,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但这是他们的职责,是他们来到这个星球的理由。

脚底下碍事的菌胶裹住了他的靴子,让雷诺的直冲变成了一段跌跌撞撞的旅程。但他一直用火力保持着自己到巨茧之间道路的畅通,也没让其他的Zerg追上来。最后几步他放慢速度,以免一头撞上目标,同时乘机换了弹夹,然后瞄准了向他逼来的脑体。但对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去,一点一点地退了回去,最后竟然隐入了远处菌胶构成网状组织里。现在,只剩下雷诺和那个茧了。

等靠近了他才注意到,那东西远比两个他还大。表面上布满了突起和凹痕,像是浑浊的麦粥表面。他看到那东西颤动了一下。这东西,这个壳本身,竟然也是活的!现在它依旧在散发着电光。电能激得他毛发倒竖,但雷诺没有后退。

“凯瑞甘?”他伸出一只手摸向那个茧,透过手套,他还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猛烈电流。他只能隐约辨出的东西,正在扭曲着,用肢体刮擦着厚实的茧壳。那不可能是凯瑞甘——虽然他只能看出个大概形状,但里面的那个生物拥有的肢体太多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或许是这一触摸的结果,也可能是出于对他的亲近感。又或许仅仅是时间正好。无论如何,就在他的眼前,雷诺看到其中一根肢体伸了出来,接着是又一根,顶住了茧的顶缘——然后穿壳而出。一根可怕的尖刺钻了出来。其他的尖刺也试图从壳下穿出,把整个茧顶得拉长到了极限。在第二波强力的凿击下,又一根尖刺钻出了表面。茧的上部变形更加严重了——最终像个烂瓜一样爆开,碎片飞溅。失去了顶部的张力,茧的其余部分软了下来,裂成数瓣瘫到了地面上。壳内浓重的气息散出,逼得雷诺退后几步以免窒息。里面粘滞的液体也一起崩洒开来,让他的鞋子遭受了一次洗礼,流溢到地板上,随即被那堆菌胶所吸收。吸收了这些营养液后,地表的菌胶色泽变得更深了,脉动也显得更强烈了点。不过雷诺没功夫去关心这个,他的眼神没有一刻离开过那个茧——或是Zerg口中所谓的“蛹” ——中孵化出来的东西。

凯瑞甘是个身材修长、健美丰满的姑娘,还有一双摄人心魄的双眼。是个美到让他在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会生出那种(活该被对方骂成猪的)念头的美人。她原有一身洁白的皮肤,但后因为多方历练劳顿而被晒有些茶色。性感的双唇在她那张心型的脸蛋上显得有些宽大。她在工作的时候,喜欢把自己那头火红亮丽的长发扎到背后。这一切的一切,再加上她的智慧、她的战技、还有她的超能力,让她成了一个优雅、迷人、致命的女孩。她是雷诺这辈子见过的最容易令他思维混乱的女人。

而眼前这个绝不是凯瑞甘,它是从他噩梦中生出的最可怕的恶魔,它一点也不像他爱的那个人。

更确切地说,它是,但它又不是。雷诺呆在那里,忘了他手上的武器,忘了他身后的战斗。什么都不重要了,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生物——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她有着凯瑞甘的形体,她的身材,乃至她的面容。然而肤色却不对,是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斑驳的惨绿色,就像是海豚或是海豹的皮肤,很多地方硬化了,还带上了一种平滑的光泽,更适合被称作一层保护性的外壳。不过这层外壳的设计似乎全无章法,她的一边肩上延伸出了刺状结构,两只前肘上也有,沿着手背排成了一列,双腿也有类似的现象。眼睛还是原来的形状,不过颜色由绿色变成了黄色,眼珠也带上了古怪诡异的亮黄色。而头发,那束火红亮丽的头发,现在变成了一根根刺须,某种介于触须和骨刺之间的东西,细长条状,末端是尖刺,披散在他的头上,还像昆虫腿(或是人骨)一样分节。而最让他不知所措的,最让他觉得那不可能是凯瑞甘的,还是刚才他所看到的,在茧壁下扰动敲击,最终捅穿蛹壳的那双——

翅膀。

眼前这生物有一对翅膀,一对庞大而诡异的翅膀,一对猛禽和蝙蝠式的翅膀——但它们却没有盖有一丝的羽毛或表皮,因为这双翅膀纯粹是一对分节的骨架,尖端延伸成刺,像是从它背后伸出来的两只巨爪,长度垂至膝盖。就在他眼前,这对骨架缩了起来,脓液顺势从尖端滴下,如同分泌着毒液的蛛牙,他直觉到它们正在寻找猎物。

这生物绝非人类。然而它的面孔,它的五官——毫无疑问的是凯瑞甘。或者说,它们至少还残留着这女人曾经的样子。如果这是凯瑞甘,她定是被扭曲了,被重塑为她原身的拙劣仿品。

凯瑞甘,变成了,Zerg.

那些恐怖的梦境如今都说得通了。它们都是真的,不只是单纯的哭喊,而是一种警告,一种信息。她向他展示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包括所有的细节。他再次回忆起了那个迎接他的声音,还有随之而来的那种抗拒和接受兼有的古怪感觉。那一切果然都来自她的经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理解,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这一次那声音同时出现在他的耳边和意识里。它是那么的低沉,在他脑海和双耳边间回响,又是那么的冰冷,令他牙齿发颤。他已经听这声音说过两次话。一次是在他的脑海中迎接他,另一次则是它说出“蛹中那尚未出生的力量!”的时候。现在那声音第三次说话了,每一个字都似乎在他髓腔里颤动。

“起来吧,我的女儿,”它喊道,语调中分明带着狂喜和自得。“起来吧……凯瑞甘,”它欢呼时,所有的Zerg都低下了它们的头颅。所有的,只除了一个。

“遵从你的意志,天父,”蛹中的生物高昂起头,自豪地说。她的声音更为低沉,在他的耳边和头脑中激起了更为强烈的共鸣和回响,每一个单词似乎都蕴含着多种层面的含义和感情,复杂得令他一时无法接受。那些单词环绕贯穿着他,身后不时地传来阵阵寒意。“我生来就是为了服务你。”她迈开脚步,优雅地走了出来,在房间中站直了身子。凯瑞甘是个身材高佻的女子,个子能到雷诺的肩膀处。而面前这个新生物甚至能与他平视——假如她打算看他的话,但她根本没有注意他,而他也不确定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为此受打击。虽然她身上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但他还是能感受到她的力量,以及那份曾令他为之着迷的活力和决心。从某种方面讲,他甚至更迷她了,被她全新的形体和(他所感受到的)她体内那股全新力量所诱惑。他知道自己该厌恶、该作呕,但却无法抗拒地着迷了。他甚至有想到这种感觉会否也是来自于她的意识,这种无可抵挡的吸引力会否只是精神攻击或某种生化武器所造成的反应,但他不愿这样相信,尤其是她甚至还没看过他一眼。

她所看到的,只有在拱门处战斗着的那些人。仍有几名队员还活着,其中包括曼妮丝在内,他们还在继续和Zerg搏斗着。雷诺看到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双眼中燃烧起愤怒的眩光。

“让这些反抗圣灵的人都尝尝虫群的愤怒,”她宣告,身后的双翼猛地张了开来。在她的命令下,Zerg纷纷狂暴化了,它们加强了进攻,用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惊人速度进行着挥砍和撕咬。曼妮丝倒在一只刺蛇罪恶的镰刀下,她的头飞出身躯数米之远,这一击还同时连带切下了另几名士兵的胳膊。在她之后,其他队员也纷纷倒下,片刻之间,雷诺就成了唯一一个活人。

虽然Zerg也并非毫发无伤,但它们似乎完全不在意己方的损失,重新集结,向着中央转过身来,之前那个脑体依然在房间一角操纵它们。

“做得好,脑体!”那个诡异而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今日的造物已注定了我敌人的灭亡!”言毕,所有的Zerg都将目标对准了雷诺,它们眼神中的仇恨瞬间贯穿了他的躯体。“不留活口……”那声音发出了命令。

尽管已无可为,但雷诺却不打算毫无抵抗地死去。他试图举起手中的来复枪,但枪身纹丝不动。低头看去,才惊觉枪管已被一只手爪给牢牢按住。雷诺猛一回头,发现自己的双眼正对上了那蛹中生物的视线。那是一股冰冷的视线,双眼发散着眩光却毫无感情,眼珠兀自在转动着,留下一串灿烂的光迹。这分明是一张异形的脸,再没留下他的爱人的一丝痕迹。

“圣母在上,”雷诺忍不住大口喘起了粗气,“凯瑞甘,它们到底把你怎么了?”

返回原文

本文导航

相关阅读

每日精选

点击查看更多

首页 手机 数码相机 笔记本 游戏 DIY硬件 硬件外设 办公中心 数字家电 平板电脑